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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历四十四年,其实也发生了一次离奇的科场舞弊案,一个名叫沈同和的文盲考中了会元,最后的处置也只是把沈同和和替考之人革除了功名,流放边关。
孙继皋的行为太恶劣了,别人整个替考也就完了,他直接搞泄题,他要死,共谋之人要流放,功名要革除,宗族也躲不过去。
“陛下饶命啊。”孙继皋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请罪,头都要磕破了。
朱翊钧玩味的看着孙继皋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朕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朱翊钧很好奇,孙继皋到底哪来的胆子,瞧不起他这个小皇帝很正常,但是瞧不起张居正,这得多蠢才能觉得能躲得过张居正的处置?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恩科,会试录用进士,恰好比历年多了1个,申时行、吕调阳,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显然张居正收到了什么风声,也一直在调查,只不过是王谦的动作更快,赶在了张居正的前面。
朱翊钧给了孙继皋一个机会,立功的机会,小皇帝坏就坏在这里,这个立功的机会,可不见得能让孙继皋活命,但是听起来,像是只要交待清楚,就可以活。
孙继皋罕见的挣扎了一下,仍然是不停的磕头,求皇帝饶命。
“拉下去吧。”朱翊钧知道,孙继皋不会交待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就是交待什么,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孙继皋就是罪加一等的攀咬。
孙继皋没有证据,他咬不到任何人。
朝廷做事有法度,但是有些人做事就不是那样温和了。
孙继皋被缇骑们拖走了,他仍然在大声的求饶,但是没有人为他说话,科场舞弊对于大明所有人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这是个龙门,不是谁家的私门。
今天是大朝会,朱翊钧的手摸向了奏疏,臣子们猛地打了个颤儿,陛下每次大朝会摸奏疏,大多数都是在骂人,而且骂的不带脏字,骂的很难听。
“漕运总督吴桂芳回京叙事,宣来觐见。”朱翊钧笑着对冯保说道。
“宣,漕运总督,吴桂芳。”冯保吊着嗓子,大声的喊道。
吴桂芳是挂都御史京堂官职,前往地方巡抚,他的官衔是京堂官,但是他的派遣是漕运总督,所以,他仍然是外官的范畴,而这次吴桂芳回京,正好碰到了大朝会,朱翊钧特意宣见一番。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吴桂芳十分恭顺的行礼。
“爱卿平身。”朱翊钧的笑容很阳光,丝毫不像是刚才对孙继皋穷追猛打的样子,似乎那个样子不是他一样,大明影帝朱翊钧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
吴桂芳详细的奏禀了海运漕粮之后,大运河的漕运诸事。
吴桂芳的意见是:五年内,将漕粮运送的重担,交给海漕,将河槽的运力释放出来,沟通南北商货,海船太贵了,而河船的运力大也安全,运漕粮的四个月释放出来的运力,将会让大运河焕发生机。
而吴桂芳提到了一个朝中其实很少有人提及的点,那就是漕帮的危害。
这条运河之上,盘踞着一批以漕帮为号的帮派,他们占据了码头,分成了五个派系,而这个五个派系,和各种民间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河漕不在,这些漕帮的财源就彻底断了。
运河不运粮也要运其他的货物,这漕帮不还是这样趴在河船上吸血吗?
在朝廷的眼中的确如此,所以张居正在主持海漕之事的时候,并未谈及这个。
吴桂芳则在奏疏中,详细的阐述了其中的基本逻辑,这些漕帮,他们的财源一共有两个,一个是粮船过境的时候,从粮船上谋利,老鼠粮,就是给他们的粮;第二个则是势要豪右。
更加明确的说:这些个漕帮全都是大户人家豢养的狗,一旦失去了粮船之利,这些漕帮养了那么多人,吃不到嘴里,就会咬到主人,那么要漕帮死的就不只是朝廷,还有势要豪右。
那么整饬运河沿线河寇之事,就变的顺理成章了起来。
张居正,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他对漕帮这个生态位的生存并不是非常了解。
吴桂芳汇报运河诸务,是他回京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则是屯田。
“这屯田六议,吴爱卿好好讲讲?”朱翊钧对吴桂芳的屯田令很是好奇。
吴桂芳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第一,则是定分辖,各州府县界限不明,权责不明,出了事就是互相推诿,朝中近来丈量田亩,也在勘测地理,臣以为,清丈、屯田第一要务是清楚权责,找谁问责。”
“第二,则是请拨各府州县属预备仓谷,以裕开垦之资,打井取水,也是要把井打出来,屯田垦荒,穷民苦力无以为继,垦荒则必有投入。”
朱翊钧听闻,略显无奈的说道:“江西最近闹了蝗灾,潘巡抚上奏,第一件事是请斩掌粮官,各府州县预备仓谷,空空如也,甚至闹出了火龙烧仓的情景。”
吴桂芳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潘季驯这个老好人,在江西直接变成了凌云翼,不是没有原因的。
吴桂芳俯首说道:“所以要定分辖,这各省道常平仓左布政负责,仓谷缺失,则左布政失察;各府预备仓谷空仓,则各知府担责;各州县仓空,则各州县知县担责。”
“吴爱卿所言事,朕听明白了,爱卿继续说。”朱翊钧真的听明白了这两件事的联系,原来吴桂芳所言,是环环相扣的。
翻译翻译就是粮仓一把手负责制。
大抵就是:你辖区内的粮仓出了事,朝廷调度赈济,调不出粮来就掉脑袋。
黄清表示要给钱粮度过垦荒田亩低产量期,侯于赵说要给路费,吴桂芳说要给开垦之资,这就是成本,朱翊钧跟张居正不止一次提到过,一个政令,如果不谈成本,那就要立刻反对,谈了成本,那才值得一看。
毫无疑问,吴桂芳的奏疏是一本值得一看的奏疏。
吴桂芳再次俯首说道:“第三,则是仿国初法,以府州判县簿为治农官,专治农事,其未设农官者,即以管粮官兼之,各衙门不得差委本官,不许营求别用,岁终考核三年、六年、九年课最者升级。”
“治农官、管粮官,宜熟读《农说》,而且要在回朝述职时,至宝岐司考校。”
《农说》是宝岐司司正徐贞明,长期汇编历代农书并且结合实践的一本农业刊物,治农官、掌粮官却不懂粮、不懂种地,他治什么农?掌什么粮?
而且考成三六九三年,吏员升转官身。
“好!”朱翊钧眼神越发明亮,笑意越发浓烈。
吴桂芳突然甩了甩袖子,郑重其事的跪在了地上,大声的说道:“第四,则是召集流民给田,开垦无力者,官给牛种,次年还官三稔。纳役原主归认,不许告争。”
“就是说召集了流民让他们垦荒,耕种不力的人,治农官要给耕牛和种子,三年还清牛的钱,至于流民原主,自认倒霉,不得告官争抢。”
吴桂芳此言一出,群臣皆是议论纷纷,彼此都掩饰不住的震惊。
大明的失地农户、城中游坠,是缙绅的奴隶,而吴桂芳此言,就是说,召集流民给田耕种,原主不得告争,就是恢复失地农户、城中游坠的民户身份。
一份大明版的解放奴隶宣言。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冯保见状立刻甩了甩拂尘,而纠仪官们,立刻顿挫手中钩镰枪,拉长了音调,齐声说道:“肃静。”
朱翊钧等朝臣们安静下来,才开口问道:“吴爱卿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知之,臣老矣。”吴桂芳再叩首,他是正德年十八年出生,现在已经五十六岁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臣以为甚善。”张居正听闻立刻表态,对吴桂芳的谏言表示赞同。吴桂芳入京后已经去全楚会馆和张居正商量过了,张居正的态度就是要做,必须要做。
“臣以为此条,民之所向。”王崇古立刻站了出来,表示了赞同,多少凶案,都是因为这种强人身依附的奴隶关系造成的?作为刑部尚书,虽然王崇古总是不务正业,但刑部的事儿,的确归他管。
葛守礼看着王崇古,笑容满面,晋党在他走后,决计不会出现太多的纰漏了,至少王崇古会审时度势,张居正活着的时候,王崇古决计不会跟张居正作对。
至于张居正之后?那么远的事儿,谁又能看的清楚?
“吴爱卿免礼。”朱翊钧示意吴桂芳平身奏对,这本奏疏到这里,才仅仅第四条罢了,他同意吴桂芳所言,并且决定把这本屯田奏疏,真正的执行下去。
吴桂芳却抗旨不尊,仍在地上跪着说道:“第五,则是荒芜田地,则无主之地,各从所便,听民告认。”
吴桂芳知道自己的发言容易引起误会,俯首说道:“荒芜田亩,不再有主不是他老刘家、老李家、老赵家、老王家的私产,听民告认,则是谁种着荒田,则谁是田主。”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啊。”朱翊钧听完之后,由衷的说了一句。
吴桂芳不是张党,他只是走到了现在,仍然没忘记自己当初拼命考中进士的本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多少人,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为何出发?
吴桂芳没忘。
他的这本奏疏,可谓是击中了权豪缙绅们这个阶级的根本利益,生产资料的田产和生产工具的百姓。
张居正的清丈、还田、屯耕,是缓解大明主要矛盾的政令,而吴桂芳的奏疏,是清丈还田令的延续和补充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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