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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那些臣子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神情微妙而复杂。
想也不用想,皇帝是绝不可能在罪己诏里说自己“弑兄夺位”的,也就是说,有人暗地里篡改了这道罪己诏,是以皇帝才会怒极攻心,气得晕厥了过去。
这下,可麻烦了!
今日皇帝亲自下诏罪己的事不仅是朝堂上下知道,而且京中的百姓们也早就知道了,这封诏书的内容根本瞒不住。
更何况,这里可是太庙,供的是大盛朝历代皇帝的牌位,随随便便撕毁这诏书怕也不妥,万一触犯了历代皇帝……
在场的宗亲勋贵朝臣们全都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静立在檐下的岑隐,等着他拿主意。
“来人,传太医!”岑隐一边从容地吩咐着,一边走上前去,俯身捡起了那张掉落在地上的诏书,亲自卷好,当着所有人的面,交给了宗正令礼亲王。
“是,督主。”一个內侍匆匆地领命而去。
“太庙祭祀不可随意中断。”岑隐继续吩咐下去,“奏乐,百官行三拜之礼,行终献礼,再行退下。”
不少大臣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是啊,这大盛朝百余年来,还从不曾有中断祭祀的先例,祖宗为上,不能怠慢。
眼看着岑隐理所当然地拿起主意来,耿海面沉如水,心里觉得今天要是让岑隐出了风头,占了上风,那他这些日子步步打压司礼监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耿海眯了眯眼,冷声道:“岑督主未免僭越了!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还有几位亲王都在此,这里还轮不到岑督主你来发号施令吧。”
四周空气一冷,明明烈日高悬,却仿佛陡然进入了寒冬腊月般,冷得刺骨。
众人皆是噤声不语,知道这两位权臣之争又开始了。
岑隐也不说话,慢悠悠地环顾四周,与他目光对视之人皆是俯首,低眉顺眼,那些皇室宗亲没一个敢接耿海的话。
也包括三皇子慕祐景。
慕祐景是想讨好耿海,是想让耿海看到他的诚意,可问题是在耿海和皇帝之间,他不得不顾忌后者。
今天罪己诏的事闹成这样,父皇都气得晕厥了过去,可见其雷霆震怒。
为免父皇醒来迁怒,慕祐景当然不敢沾上这件事。
要是讨好了耿海,却惹怒了父皇,那岂不是便宜了二皇兄?!
再者,岑隐也是不能得罪的。
只这第二条,就足以令一干宗室亲王全部装傻充楞。
沉默蔓延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下方跪着的文武百官也都是装作没听到,反正事不关己,得罪谁都讨不了好处。
礼亲王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和稀泥道:“卫国公,照本王看,岑督主安排的极为妥当,这祭祀总要有始有终嘛。”
礼亲王是皇帝的皇叔,也是宗正令,便是耿海也要给对方三分脸面。
“……”耿海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脸色越来越难看。
岑隐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目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礼亲王手上的诏书,对耿海道:“国公爷,这诏书自放到太庙后是由国公爷亲自派人看守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本座提醒国公爷还是寻思着怎么向皇上解释吧!到底是护卫不严,还是……”
岑隐顿了一下,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监守自盗!”
岑隐竟然直指自己篡改诏书?!耿海气得差点没一巴掌甩出去,指着岑隐的鼻子怒道:“你……含血喷人。”
周围更静了。
文武百官暗暗地彼此对视着,都没说话,可是岑隐的话却在他们心中投入了一颗石子,众人的心湖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荡漾不已。
篡改诏书非同小可,这普通人就算是想,也做不到。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耿海便是其中之一。
莫非真的如岑隐所言,是耿海……
不少人的心里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再换个角度想,除了耿海,又还能有谁呢?!
也就是耿海为了让皇帝下罪己诏一直上窜下跳的……
一部分臣子暗自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真相了。
气氛更凝重了,似乎连老天爷都感觉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天上的太阳悄悄地隐藏在了云城后,四周一下子变得阴沉很多。
相比耿海的激动,岑隐十分平静,神情间云淡风轻,随口对着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下令道:“程指挥使,带国公爷先下去‘休息’。”
岑隐现在说的还算客气,可是在场的众人都明白,岑隐这是要等皇帝决断呢。等皇帝醒来,彻查此事,若是真的与卫国公有关,那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程训离一向唯岑隐马首是瞻,岑隐一吩咐,程训离就大臂一挥,他手下的四五个佩刀的锦衣卫就面无表情地朝耿海走去。
“岑隐,你别得寸进尺!”耿海咬牙切齿地说道,脸色铁青。
话语间,世子耿安晧带着数十个武将蜂拥而来,其中也包括一些禁军,某些情绪激动的禁军将士忍不住拔出了刀鞘中的长刀以示威胁。
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寒光闪闪,锐利的刀锋在闪着森冷的寒光。
锦衣卫那也不是软柿子,哪里会被这阵仗吓到,他们也都一个个拔出了腰侧的绣春刀。
数十把长刀彼此对峙,那些持刀的禁军与锦衣卫都是杀气腾腾,两方人马仿佛随时要厮杀在一起,血溅当场。
这一幕把周围的那些文武百官皆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惶恐不安,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好像这些长刀都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似的,恨不得可以插翅而飞。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阴冷了,一触即发,无论是那些禁军,还是锦衣卫,皆是一声不吭,静静地等待着岑隐和耿海的下一步指示。
面对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岑隐还是从容不迫,如常般噙着一抹淡淡的浅笑,“敢问国公爷是不是要逼宫?”
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是轻描淡写,然而这话中的内容却令耿海心口猛地一跳,双目圆睁,他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冷水似的,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了。耿海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能冲动,不能给岑隐这个阉人任何话柄在皇帝跟前挑拨离间……
想着,耿海的目光朝岑隐身后的皇帝看了一眼,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绷紧得仿佛下一瞬就要绷断的弓弦一般。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到现在耿海的脑子还混乱如麻,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会是谁胆大包天到偷偷修改皇帝的罪己诏……
四周一片沉寂,唯有那阵阵春风迎面而来,吹得众人的衣袍鼓鼓的,猎猎作响,衬得周围更静了。
耿海与岑隐四目对视,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耿海终于动了,他抬手挥了挥,示意身后的人退下。
那些禁军将士这才把长刀都收了回去,一个个都后退了两三步,紧接着,那些锦衣卫也一个个收回了绣春刀。
原本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四周的文武百官皆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心想: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位“神仙”要是真打起来,那他们在场的人恐怕也难免会牵连进去……弄不好那就是横尸当场啊。
程训离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耿海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了”,跟着一个锦衣卫朝耿海伸手做请状,耿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四五个锦衣卫把他“押”了下去。
天空中的阴云似乎更浓重了,浓重得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似的。
耿海大步流星地决然离去,在人群中,他的背影还是如常般挺拔,彷如一只脱队的孤雁般。
岑隐还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耿海离去的背影,那狭长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
不过,不着急。
岑隐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泰然自若地撇开了视线,淡淡地吩咐道:“继续祭祀。”
仅仅是四个字就让原本乱成了一锅粥的众人一下子又各位归位,该跪下的跪下,该回前殿的回前殿,该奏乐的奏乐……
周围的朝臣勋贵们一个个动作僵硬,直到此刻,还是心如擂鼓,怦怦乱跳,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唏嘘,似慨叹,似震惊……又似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喟叹。
之前因为耿海逼得司礼监步步退让,让他们中的不少人一度觉得是不是耿海更胜一筹了,是不是朝堂上又要变天了,如今看来,果然是他们想多了!
在庄严的《光平之章》中,殿内的皇子宗室与殿外的百官皆行了三拜礼,司祝声音微颤地宣布“奉祭品送燎”,礼毕。
跟着,四周又静了下来,典仪忐忑地朝岑隐那边又看了看,按照礼数,本来下一个步骤是由典仪引导皇帝出太庙,可是,现在皇帝这副样子……
四周又静了一瞬,跟着就响起了一个小內侍尖锐的声音:“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四五个太医行色匆匆提着袍子跟着在一个小內侍身后赶到了,全部是额头冒汗,形容焦急,太医那可是一个随时会掉脑袋的职位,尤其当这个病患就是皇帝时。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理所当然起来,那些太医围着皇帝急忙给他探脉,望闻切,有太医当场给皇帝施针,三针立竿见影,皇帝幽幽地苏醒了,身子还虚弱得很,他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很快又力竭地晕了过去。
太医院的黄院判再次为皇帝探脉后,当场诊断皇帝是一时怒极攻心,肝火旺盛,以致经脉淤堵,虽无大碍,但还需好好调养。
众臣松了一口气,皇帝身旁的那些內侍也行动起来,把虚弱的皇帝扶上了车驾,其他人跟着圣驾也离开了太庙,一直到宫门口才各自散去了。
此刻才正午,众人的心里都还有几分惊魂未定,这短短的半天就仿佛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一回。
至于端木宪作为首辅,自然不能像百官般撒手不管,他随皇帝进了宫,把人送回了养心殿,又装模作样地叮嘱了一番太医,这才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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