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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卧室里的床是横着,靠北而置,壁板可以隔潮,也可以隔寒,所以不像秦州那一张,总有湿墙闷气往过来扑。

宝如忽而转身,道:“我瞧正房有炕,要不,我去替你置铺盖,你睡哪屋?”

“孩子们夜里不要睡觉?”季明德反问。

一间院子,还有四个小子呢。宝如讪笑道:“我竟忘了!”

季明德自拆了一床被子,却不躺下,垫了只漳绒面的灰色引枕在腰下,侧歪歪的翻着本书。

她是趴着睡的,默了许久,见他稳稳的翻着本书,放心不少,游丝一念刚欲睡着,他一只手伸进来了。

宝如暗觉这样不对,刚想去抓他的手,他又抽回了手。

宝如摸不准他的意思,却吓了个睡意全无,翻过身来,鼓气勇气道:“明德,我还不想要孩子!”

暖灯下季明德一脸正经,颊侧那点酒窝,旋浮旋消,烛光描过的鼻梁高挺,微有些皱意:“手有些燥,翻书涩滞,为翻书而已。”

宝如欲信不信,又不敢不信,总觉得季明德今天想干点儿什么,遂赶忙翻身,趴过去,将被窝裹了个死紧。

熬不住困意,她眼看睡着,宝如还未说话,哗啦一声书页翻过,他全神贯注,全在书上。

烛不过三寸,越燃愈短。这是温水煮青蛙,宝如本就疲惫困乏,也不再戒备,迷迷蒙蒙入了梦乡。

撑不住的一寸红烛,在沿边的硬蜡中化成一滩明汪汪的水,强做最后的挣扎,火焰忽高,烛火跳了几跳,一摊滚烫的烛液终于找到个突破口,涌堤而出,烛火终于灭了。

……关于你们懂的,喵喵喵,这样行吗?

唇叨上她的耳唇:“乖乖,我的乖宝儿,叫声哥哥……”

宝如混身仿如闪电劈过,结舌许久,却叫不出声哥哥来。

躺在床上,仿如被抽筋扒皮过,宝如两眼木木呆呆,忽而有些省悟,季明德这是在暗暗吃味。她自幼儿嘴乖,京里只要同辈的男子,见面都叫一声哥哥,叫顺了口,想改也改不了。

至于李少源,更是自幼儿跟在后面哥哥叫惯了,一时也改不得口。

她试着暗中叫了两遍,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怎么也无法把季明德和哥哥两个字联在一起,反而灵光和炎光两个叫他季大爷,她听着特别顺口。

宝如入长安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能从那些居于高位的恶人的爪牙里逃出生天,她知道自己最终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想凭借毒辣到连亲爹都敢杀的季明德,活的更久一点,凭借着这瞧着憨傻好骗的脸,凭借这双软绵绵只会拿绣花针的手,至少能杀了王定疆,拉王定疆给自己陪葬。

所以对于季明德,明知夫妻缘份不能到白头,她是有求必应的。

宝如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叫道:“明德……哥哥……”

季明德忽而就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黑暗中宝如又羞又恼,若出口的话能收回,恨不能立时收回那声哥哥。

“宝如。”季明德终于收了笑声,沉声道:“我自打八岁开始跟着方升平从永昌道到关山坳口劫商队,杀人不计其数,到如今也未想过收手。

那怕中进士,那怕上金殿,我仍是关山道上的匪,所以,我所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沾着血。但土匪也是营生,只要有人肯说一句达摩老祖威武,我绝不伤他性命,这便是我为匪的道义。

天下间的正人君子们也不讲道义,更何况匪徒?你既嫁给了我这个匪,就得学会心安理得用赃银,这样至少心里舒服些儿。”

他这是要继续晚饭时那个话题了。杀过人,收过赃银,劫过商道,还是从八岁开始就干这种事情。

毕竟在季白的地库里见过他的残忍,宝如听他如此血淋淋的坦白,虽意外,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非从小就提着砍刀杀人如麻,怎么可能叫秦州八县的土匪都俯首称一声大哥?

土匪们的辈份,是用刀,和削掉的人头拼出来的。

季明德两只掌心里那满满的粗茧,是砍刀长长的刀柄磨出来的。她逃到洛门镇的那一天,他曾笑着说,没有人的脖子能硬的过砍刀,刀老了再磨,刃卷边了换一把。

他和方升平不是野林子里流窜的那种山匪,也不是土蕃贵族那般闲来骑马骝一圈的马匪,他们把劫道当成职业。早起磨刃傍晚开工,那怕中了进士上了金殿,他也不会金盆洗手,只会把香堂设的更高。

宝如终于缩回了自己的手,不敢惹恼季明德,悄声道:“院子也就罢了,咱们住着吧。我自己还有五十两银子,拿它作本,就像母鸡抱窝一样,会生出更多银子来,一定会够咱们花的。

你信我一回,若我蚀了本钱,再花你的银子,如何?”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雄心壮志满满,就好像真能挣来个够他们二人在这长安城里花销的银子一样。

季明德笑了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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