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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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没有运用轻功,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山道上。</p>

明月相随，绿海无边。</p>

时雨回头看落雁山，这里青葱潮湿, 每一日都如同坠在雨中, 他对这里的记忆，带着清香缱绻的湿漉漉感觉――而杀手，本应是不走回头路的。</p>

时雨低头,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上的纹路。他脑中无数遍地模拟如何杀死戚映竹, 杀她的手段实在太多, 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也很容易。唯一的难处是，每一次模拟的结果, 都是戚映竹冷冰冰地卧在他怀中, 再挣不开眼睛。</p>

他因为心中总是想着这事，反而更加警惕惧怕，觉得金光御对自己的警告何其及时。</p>

手指摩挲着自己袖子的时雨忽然觉得手下纹路不对，他低头, 将袖子凑到自己眼皮下。那里线头错乱, 被他轻轻拨动几下就乱了。黑色线头单薄地挂在袖子上，在寒风中瑟瑟。</p>

时雨瞪大眼，突然，他噗嗤笑出声，短暂的欢愉祛除了心中的彷徨。</p>

这是戚映竹自告奋勇给他缝的！</p>

他当时没有注意看, 一心纠结杀她问题，而今他才走了一会儿，那线头就散了……央央的女红, 果然如她自己说得那样，实在不怎么样。</p>

她都没有他缝得好！</p>

时雨因这发现而心情愉快起来, 下山的脚步也没有之前那般灌着铅一般。这般状态下，时雨下山回到威猛镖局，让从史宇那里听到“时雨”名字的胡老大大吃一惊。</p>

江湖上的事情传得快，“秦月夜”在曲沃那一战已经传到胡老大耳中。听到是秦小楼主胜出，带着杀手们消失，胡老大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p>

然而今日下午自己镖局的一名叫“史宇”的镖师受伤，回来后还四处询问，是否他们这里有个叫时雨的人。</p>

胡老大只认识一个“恶时雨”，而“恶时雨”杀过人后，怎会走回头路？难道自己当初没有招待好这位大人么？</p>

胡老大迎接时雨到来，他看时雨面色如常，心里稍放松下来。胡老大亲自为这位大人安排住舍，并打听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大人不会回来了，难道是上次杀的人没有杀干净么？大人需要我配合什么？”</p>

时雨瞥他一眼：“不用。我接了个新任务。”</p>

听闻与自己无关，胡老大彻底放松下来。胡老大熟门熟路地抄起老本行：“那大人想要查谁的资料？这个小镇上的我都清楚，但是出了小镇，我就无能为力……”</p>

时雨脸色有些不好。</p>

他看胡老大一眼，胡老大背脊生寒，生怕时雨当面给他来一刀。幸好时雨没有那般丧心病狂，少年移开目光，抑郁道：“不用找资料。”</p>

――因为这一次，他对自己要杀的人，已经很了解了。</p>

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起来，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入睡，知道她夜里会辗转几次，什么样大的动静能够吵醒她、紧接着让她彻夜未眠……</p>

他还知道她每次喊“时雨”是什么意思，知道她整天闷闷不乐总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知道她抱起来有多轻……这般多的“知道”，前所未有地折磨着时雨。</p>

时雨闷闷地将脸埋在双臂间，问胡老大：“人死了，真的不能复生么？”</p>

胡老大：“啊？”</p>

时雨奄奄一息，显然也不需要胡老大的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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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这便又消失了两日。</p>

戚映竹在家中闷闷坐着写字，她整日便是这般，情绪低迷，一贯很少有笑的时候。成姆妈观察她两日，不能判断出女郎是否在想那个叫“时雨”的少年。</p>

成姆妈也没时间关心那个少年，她这两日每日天一亮，安排好戚映竹后便下山，说要买些东西。戚映竹心里奇怪，问她哪有什么需要买的。成姆妈振振有词地胡诌一些柴米油盐的事，戚映竹不懂这些，半信半疑地被姆妈唬住。</p>

成姆妈实际上每日都去山下药铺，催问给她家女郎的药材，到底什么时候能给。</p>

成姆妈：“不管怎么说，就算我家女郎不是真正的千金，但是她生父生母当年也救过君侯与夫人。若不是我家女郎生父生母当日留君侯与夫人过夜，后来又哪来的抱错千金之事……说不定女郎的生父生母也不会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p>

“侯府养我们女郎，不是应该的么？怎么你一个小伙计，就敢扣着救命的药不给？”</p>

姆妈不敢将事情往侯府头上扯，便咬死这药铺：“当日不是谈好价钱，才送我们女郎走的嘛！你们是不是贪了侯府的银钱！”</p>

那药铺也怕姆妈成天大嚷，坏了自己生意。几个伙计不耐烦地把成姆妈往外推：“说了只是迟几日，又不是不给！最近下雨，药材送不过来……送过来就给！”</p>

姆妈怒红眼：“那也要先给一点儿，我们已经没药了……还有，没有药，侯府每月给的月例，怎么也不见？”</p>

伙计心虚。</p>

只因侯府是给了的……只是，戚映竹到底是个假千金，药铺老板最近败了笔钱，便动用了侯府给戚映竹的那笔，待药铺周转过来，就会将钱财补上。</p>

一来，戚映竹本就不重要，晚几日给也无妨；二来，这药铺想要用此手段讨好真正的侯府千金，戚诗瑛。</p>

他们一个京城郊外的小镇药铺，想和侯府攀上关系难如登天。如今有这般能讨好戚诗瑛的机会，自然要抓紧。</p>

伙计们把姆妈推出药铺，喝道：“有本事去京城告啊！你看有没有人理！”</p>

姆妈年纪大了，被推得趔趔趄趄，摔出药铺时，却有人从后扶住了她。一个少年声音清朗：“你们这是干什么？”</p>

成姆妈一回头，见是和几个兄弟一起、一瘸一拐路过这里的史宇。</p>

登时，成姆妈眼泪快掉下，紧紧握住史宇的手晃了两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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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思索着姆妈下山做什么时，听到院门传来的声音。侯府送给她的这处院落实在是小，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成姆妈客气地请史宇进来。史宇一抬头，便看到廊下青衣素裙的曼妙少女。</p>

史宇的脸瞬间爆红：“戚、戚、戚女郎！”</p>

靠在院中高树上懒洋洋的时雨，从葱郁的枝蔓间爬坐起来，向下探望。</p>

戚映竹垂目，向史宇行了个礼，她步下台阶，去扶姆妈。她目光从姆妈身上掠过，目光凝在姆妈衣裙角擦磨出的一道白痕，那是针线被粗粝物磨过的样子。</p>

姆妈当即道：“我去山下买东西时，摔了一跤，幸好史郎君送我回来。史郎君真是个热心少年！”</p>

戚映竹妙盈盈眼睛望向史宇，轻声：“谢谢你送姆妈回来。”</p>

史宇脸红得说不出话，又因心虚而时时看向姆妈。戚映竹问：“姆妈你买什么回来了？”</p>

成姆妈便让史宇拿出两袋盐给戚映竹看，打消戚映竹的怀疑。</p>

戚映竹仍蹙着眉，姆妈嚷道：“哎呀，你这个小女子，想的太多。史郎君送我回来，还帮忙买盐，难道不请人吃饭么？”</p>

这一次，姆妈想留史宇吃饭的心，倒是七八成是为的她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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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要去灶房准备饭菜，史宇和戚映竹留下坐在屋中。戚映竹眼睛盯着史宇，史宇被她看得满目不自在，起身夺门而出：“我去看看姆妈。”</p>

史宇一走，戚映竹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她手扶着窗棂，对外头唤两声：“时雨！时雨！”</p>

她已经两日没有见他，她脑中一直在想时雨说的“讨厌她”是什么意思……但她总觉得时雨就在她身边，只是躲着不见她。</p>

戚映竹唤了两声，都没有听到少年回应。戚映竹便也怀疑是不是时雨根本不在。戚映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她立在窗口，最后小声低头说：“你再不出现，我就不理你了。”</p>

说完，戚映竹见清风瑟瑟，院中叶落，天地静谧万分。戚映竹要关上窗，两只修长的手握在窗木上，挡住了戚映竹关窗的动作。戚映竹缓缓抬脸，与站在窗下的时雨对望。</p>

戚映竹嗔怪：“你怎么真的在，却不吭气？”</p>

时雨反驳：“谁说我在？我刚才不在！”</p>

时雨偏头打量她，他突兀地向她面前伸出手。戚映竹眼睛眨了下，见他手心摊着一朵雪白的、挂着露珠的百合花。时雨道：“我去给你摘花了！我一回来，就听你说再不理我了，你太奇怪了……我根本不在，你就怪我！”</p>

戚映竹脸红。</p>

她嗫嚅：“我只是试一试。”</p>

她不接他的话，只是盯着看。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时雨送这个给她……戚映竹轻声问：“你为什么送这个给我？”</p>

时雨拉下脸，略微不高兴道：“那个史宇送两袋盐给你，你就高兴。两袋盐而已，有什么高兴的？他有的我也要有，我送花给你……我路上见到的最好看的花。”</p>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我看到它，就想到你。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孩子了。”</p>

他虽不解花意，但心意依然动人。</p>

戚映竹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她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因为看到盐而高兴……我是因为史郎君送姆妈回来而高兴。”</p>

她大着胆，拿过他手中的花。他送得无所谓，她收的却偷偷摸摸，胆怯又勇敢。时雨凑过来，轻声：“你脸红了啊。”</p>

他翘唇，好奇问：“我做了什么吗？”</p>

戚映竹别过脸，撑不住他这般无意识的诱.引。她定定神，说出自己叫他的本来目的：“时雨，你知道我姆妈怎么了么？”</p>

时雨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怎么会知道？”</p>

戚映竹一呆：“……我以为你知道。”</p>

时雨瞠大眼：“一个老婆子，我为什么……”</p>

戚映竹语气微严厉：“时雨！”</p>

时雨瞪她一眼，闭了嘴。戚映竹声音落落道：“因为姆妈跟着我来这里，顾不上自己的家人，我心中是愧疚的。她是受我连累，我不能当不知……”</p>

时雨没听懂：“什么叫受你连累？我要是能够天天和你待一起，我什么都不要干了。”</p>

他一说，两人同时呆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