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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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墙头的狭窄角落里, 头顶的牵牛花千条蜿蜒出墙头，灰尘的云在墙角阴翳下移动，尽是夏味。</p>

“快去看小公子！”</p>

“这可如何落的水？夫人知道该着急了。”</p>

整个侯府的仆从都奔去看戚星垂, 若远若近的声音, 将戚映竹从怪异气氛中惊醒。她猝不及防抬头，便见自己与时雨面面相对，少年低头, 目不转睛地等着她的回答――</p>

她回答什么呢？</p>

时雨快要抱上她了。</p>

戚映竹从自己那短暂的情爱中抽出精神, 避开时雨的靠近, 低声道：“别胡说了……我去看看星垂。”</p>

时雨抓住她的手。</p>

戚映竹被握住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如被细微的电流所击, 骨头跟着麻木。但这感觉稍纵即逝, 时雨松开了她的手指。戚映竹心中生怅时，听到时雨在后问她：</p>

“我是不是做了错事，要让你帮我收拾后果？”</p>

戚映竹回头看他，见他眸子幽黑, 神色不安。她一愣, 心想时雨竟会想到这个。她抿唇一笑，声音低婉：“你确实不该推星垂下水……但这也不怪你，是我没有教过你。不过星垂会水，如今又是夏日，应当无碍。”</p>

时雨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考虑到了他不会死, 才推的。”</p>

他委屈嘀咕：“我没想杀他。”</p>

这下子，反而是戚映竹吃惊了：“时雨，我没觉得你会杀谁啊。”</p>

时雨一滞, 见那妙龄少女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赧红的笑。她瘦削的肩膀背过了他，眼中一晃而过的笑影, 还是被时雨捕捉到。时雨看她背影看得怔忡，心里有麻麻的酥感腾升。</p>

他听到戚映竹背着他说：“改日有空的话，我再带你去向星垂赔罪。但今日必然不行……时雨，你去我房中等我吧。”</p>

戚映竹手指攒紧袖子，胆大地补充：“秦女郎说的不完全对。你悄悄进我房舍……我不介意的。”</p>

说罢，戚映竹不敢多看时雨，急匆匆地离开此地，前去看望戚星垂。她既担心戚星垂落水后出什么毛病，也怕养母得知是时雨将戚星垂推下去，而惩罚时雨。</p>

戚映竹进去弟弟的房舍中，还未曾绕屏风进内舍，便听到里面弟弟中气十足的说话声。</p>

戚星垂：“好了，大夏天的，我就不小心跳下水嘛！我根本没什么事，别大惊小怪的。”</p>

侯夫人紧张万分：“不行！你好好在床上躺着，不许下地！掉水可不是小事，若落下病根怎么办？我必得让人看着你，不许你下地，好好在床上养病。可别像阿竹那样……”</p>

戚星垂打断：“我没病养什么病啊！阿母你不能因为映竹姐身体不好，就觉得谁都身体不好啊……”</p>

戚映竹脚步一顿，她人已走过门口，看到了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看到了侯夫人拉着不断要下床的弟弟，声音着急中带了哭腔。戚映竹心中蓦地恍惚，想到了自己幼年时，每次病得厉害时，侯夫人也这般心疼又着急。</p>

只是后来她病得太多了，大家已经习惯，母亲父亲都不来看她了。</p>

最初……都是有过爱的吧。</p>

戚映竹心中一酸，一时间，为自己这两人对养父养母的冷言冷语有些愧疚。她更惭愧自己带时雨来，时雨推了戚星垂下水……戚映竹站在屏风后，踟蹰着如何道歉时，听到戚诗瑛高声问过仆从一圈后，回头来质问戚星垂：</p>

“是谁推你下水的？”</p>

戚星垂不耐烦：“我自己跳下去的！”</p>

戚诗瑛嗤笑一声，不信他。她怀疑是戚映竹带回来的那几个古怪的人：“是不是戚映竹……”</p>

侯夫人惊疑：“此事和阿竹有关？”</p>

戚星垂大声：“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夏天这么热，我想游水不行么！”</p>

戚诗瑛：“那你也不会傻得往自家湖里跳吧？弄得这么狼狈？”</p>

戚星垂：“行行行，我说实话了……就是因为你们整天逼着我读书、上进，弄得我很烦，我就想跳下湖装病，吓唬你们……要是知道你们这么紧张兮兮，我也不会跳了！你们真是烦死了！”</p>

侯夫人和戚诗瑛齐齐一怔。</p>

戚映竹走出了屏风，得侍女一声通报。床畔前围着的那几人，都回头来看戚映竹。戚星垂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条热毛巾挡住脸，露出一只眼，对戚映竹眨一眨眼，调皮万分。</p>

戚诗瑛眯眸看戚映竹，怀疑地冒出一句：“你和我当时一起在画舍，怎么你这会儿才来看星垂？”</p>

戚映竹：“我……”</p>

戚星垂：“映竹姐身体弱，走得慢，和诗瑛姐你又不一样！”</p>

戚星垂对戚映竹眨一下眼，他几次暗示，戚映竹心中已经了然，他不想让众人知道时雨的事。然戚星垂对时雨能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怕戚映竹在府中难做人罢了。他还天真地希望戚映竹能够回家来，再不用颠沛流离在外。</p>

戚映竹心中酸楚，走到榻旁。她观望少年些许时刻，见戚星垂面容红润，精神昂然，确实损伤不大。戚映竹盯着他，缓声：“傻弟弟。”</p>

侯夫人拉着戚映竹的手：“映竹你来，你弟弟以前最听你的话了。他居然因为不想读书而跳湖，回头夫君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腿……真不让人省心！”</p>

戚映竹轻声：“我劝劝弟弟？”</p>

戚星垂登时不乐意：“映竹姐，你真的要劝我读书？我对你那么好呢！”</p>

戚映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禁莞尔。她噗嗤一笑间，满堂生辉。侯夫人、戚星垂和家中仆从们已经对这个养女的美貌看得十分习惯，戚诗瑛却在一旁看得怔忡，神魂都随之一荡。</p>

戚映竹伸指戳一下弟弟的脑门，回头对侯夫人说：“许是先生太严厉了，弟弟才不想读书。正好我这几日闲着，便陪星垂读两日书吧。”</p>

戚星垂这下子高兴了：“很好很好，我愿意和映竹姐一起读书。”</p>

戚诗瑛阴阳怪气：“我呢？”</p>

戚映竹美目看她：“你若愿意，也可同往。”</p>

戚诗瑛脸皮一僵，登时拒绝。</p>

侯夫人见他们三人在此说话，虽戚诗瑛偶尔免不了阴阳怪气，但有戚星垂插科打诨，戚映竹又脾气温柔，姐弟三人，倒是第一次看上去这般和谐。侯夫人欣慰，若是当初诗瑛回来的时候，对阿竹表现得不那般仇视，侯府其实也不愿将戚映竹送出去。</p>

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p>

即便是……戚映竹身体太差，夫君早与她商量过，不要在阿竹身上放太多心，以免日后伤怀。</p>

遥想往事，侯夫人不禁一叹。姐弟三人说话间，侯夫人盯着戚映竹多看了一刻，女郎娇娇弱弱，腰肢纤细，自有一段风流。这位女郎如今能站在这里和他们说话，偶尔还能笑一笑，看上去，比在侯府养病时，健康了许多。</p>

侯夫人被侍女扶着离开了儿子的庭院。走在灯火辉煌的游廊中，两边灌木簌簌，偶尔响起几片蛙声，清湖有鱼儿跃水。侯夫人面容掩在灯火下，一路无话。</p>

侍女知道夫人的心事，主动开口：“映竹女郎，看着身体好了很多。起码不是整日躺在病榻上了。”</p>

侯夫人道：“两种可能。一种是多出去走走，真的能让身体好些；一种是回光返照，上苍的恩惠。你觉得是哪种呢？”</p>

侍女一惊，登时不敢接话了。</p>

侯夫人问：“这两日她住在府中，可曾吃药？”</p>

侍女想了想：“有吃一些，但用的没有以前多。奴婢以为，映竹女郎是不想用侯府的。”</p>

侯夫人：“也可能是药物对她用处不大。我这个养女……生得一副娇娇弱弱的身子，心思却玲珑剔透，素来想得很多。她自己大约是心里有数的。”</p>

侯夫人侧过脸，望着黑黝黝的夜色，心头涌上酸涩无力感。她兀自有些后悔：“其实当初不该让阿竹出去住的……山上能有什么好光景，白白耽误她的身体。</p>

“算命先生以前断言，说我这个养女活不过双十……而今我怎么看着，她连十八岁都熬不过去呢？</p>

“当日是为了平诗瑛的心，才赶她离府。诗瑛这些年过得不好，听多了外面的闲话，以为自己回来，我们会不喜欢她，喜欢阿竹。她才怎样都要阿竹离开。其实……阿竹那身子……可诗瑛到底是我们亏欠了这么多年的亲女儿，外人不管怎样说，我们岂会不疼诗瑛？我和夫君，只好盼着阿竹能体谅我们的苦心。如今……哎。”</p>

侍女道：“许是夫人想多了。奴婢看着，映竹女郎现今能走能说能笑，确实比往日看着好很多。说不定她身体是真的健康了。”</p>

侯夫人：“……明日拿名帖，找宫中御医来看一下吧。”</p>

侍女自是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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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在戚星垂那里又坐了一会儿，她心绪不平，总是想着时雨，便难免表面在面上。戚星垂以为姐姐累了，便不缠着姐姐，催促戚映竹回去歇息。戚映竹对弟弟感激地望一眼，戚星垂咧嘴笑。</p>

戚星垂：“映竹姐，我这边新得了好多品质不错的人参燕窝，我让你给你拿过去。从明日开始，你多吃点，对身体好的。”</p>

戚星垂再补一句：“诗瑛姐肯定不要这些了！我这里新得了兵器，送诗瑛姐。”</p>

戚诗瑛哼一声：“谁稀罕你的一碗水端平！”</p>

但她目光睃一下一旁的戚映竹，到底未曾再说什么。</p>

戚映竹回到自己的屋舍，推开门时，愣神地看到屋舍靠里舍的梳妆台，被搬到了屋子正中。一个美少年正端着镜子，左勾右画，手持眉笔。他还穿着不合身的女装，因不合身，整片锁骨和胸怀全露了出来……</p>

听到开门声，他扭过脸来，眸如清水，唇瓣嫣红。胭脂未曾涂好，向雪白的脖颈直刺刺划下去长长一道，深红入怀。</p>

其实挺好看。</p>

但是他发鬓间插着的流苏金簪，晃了人满眼。</p>

侍女提着灯笼跟在戚映竹身后，要将戚星垂送给姐姐的礼物，帮戚映竹送进屋中。</p>

戚映竹吸一口气，一下子关了门，阻挡外面的侍女们。</p>

侍女们：“女郎？”</p>

戚映竹声音紧绷：“东西放在厢房便好，不用送进屋中。我累了，要歇息了。”</p>

门外的侍女们面面相觑，道：“那我们服侍女郎睡……”</p>

戚映竹：“我已然习惯不用人服侍，你们且退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