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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雷反反复复的烧了几天,人清瘦了一圈。

他始终觉得等自己痊愈了,终究是要逃离这里的,直到有一天,陈永新把他带到了白鸿泉面前。

两层的小白楼,外观看着不起眼,内里却是奢华的。

走廊古老的座钟每走一下都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陈牧雷等待的时候微微仰头盯着那钟的指针,觉得压抑极了。

走廊尽头,厚重的木门打开,陈永新伸手招呼他过去。

那个房间里,除了陈永新还有一个年纪更长的中年男人,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翘着脚打量他。

那人目光如鹰,问陈永新:“这就是那个孩子?”

陈牧雷被打发到阳台上去,隐隐听到屋里传来的说话声,大部分是陈永新那个大嗓门的。

“这都多少年了,我老婆那肚子跟个假得似的,屁的动静都没有。反正这孩子我看中了,让我带着得了。”

那中年男人背对着陈牧雷,陈牧雷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陈永新一拍大腿,站起来了。

“好几年我才碰上这么一个顺眼的,我不管,就他了!”

陈永新越说脾气越大,嚷嚷了起来。陈牧雷没再继续听下去,小脑袋抵着石栏杆往下面的草坪上看,一个小男孩蹲在水坑边上发呆,水坑里有一个皮球。

二楼的阳台很大,侧面有一条直通草坪的台阶。

陈牧雷趁屋里的人没注意顺着台阶溜了下来,跑到那小男孩跟前。

小男孩抬头,一脸疑惑。陈牧雷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监视,于是问他:“你知道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吗?”

小男孩点头,反问:“那你能帮我把球擦干净吗?”

陈牧雷听出这是一种利益交换,立即把球从水坑里抱起来,脱下陈永新给他买的新外套把球上的泥水擦干,举到他面前。

他擦得敷衍,小男孩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球:“你跟我走。”

两个小孩并没有走出太远就被抓了回去,那小男孩没太反抗,好像很习惯了。但陈牧雷不一样,他想到了那个晚上,还有那个差点被恶犬撕咬、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哥哥。

他们被重新带到白鸿泉和陈永新面前,身后的人刚放开陈牧雷,他就扑过去把小男孩挡在身后:“你们要打就打我,和他没关系!”

中年人还没开口,那个小男孩就扯了扯陈牧雷,然后从他身后探出头,和那中年人说道:“我要哥哥陪我玩球球。”

陈永新笑起来:“你看吧,小政也有玩伴了,这多好,老大,你不卖我面子也得卖小政面子啊。”

陈牧雷仿佛从陈永新的话中听出些不对劲,小男孩歪着头冲他笑:“我叫白政,哥哥和我玩球球吗?”

这一次,陈牧雷没有再因私逃被毒打,仅凭白政的一句话,因为他是那中年人的儿子。

陈牧雷也再没机会逃走,就这样被迫认了个爹,还时不时就被白政叫去一起玩。

陈永新第一次送他过去,下车前威胁陈牧雷:“你已经逃了两次了,小崽子,如果再有第三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牧雷问陈永新那晚和他一起出逃的小男孩的下落,陈永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是听话,那小崽子就没事,以后有机会我还能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然而,陈牧雷始终没有等到那一面。

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个小哥哥早已不在人世。揍人的胖子下手没个轻重,几下就把人打得不会动弹了,上去一摸,人已经没了呼吸。

陈永新用这孩子拴了陈牧雷几年,他知道真相后没哭没闹,冷静地说:“你是不是本来也没想放我走?”

陈永新半真半假地拍着他的后脑勺,还是那句话:“有机会,有机会的。再说就算放你走了,你又能去哪儿呢?还有管你?”

陈牧雷觉得难堪。

他只顾着想逃,都忘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在等他回去。

凭良心讲,在陈家的那几年,陈永新夫妇对陈牧雷已经很不错了,吃穿用度都挑好的给他。虽然他一直抗拒,但在外人面前,他有爸爸了,有人看管了。

叔婶从来只当他是个累赘,他甚至分不清当初是被婶婶送人的还是被卖掉的。

在陈家人面前,血缘关系,变得异常讽刺。

只不过陈永新的脾气不好,小打小骂却也是常事。陈牧雷向来不在意这些,再也没有谁的打骂能让他感受到如山顶那晚的恐惧和伤害。

说来也可笑,陈永新是以方燕多年怀不上孩子为由收养了陈牧雷,但他来到陈家的次年年底,陈琰就出生了。

众诚的人来喝陈琰的满月酒,陈牧雷不愿意见那些人,在角落里躲了起来,就那样听到有人在宴席下问陈永新:“你家那个大崽子准备怎么着,是不是得处理——”

陈永新明显喝多了,颧骨微红,舌头也不利索:“你放什么屁!有了小崽子,大崽子就不是我儿子了?踏马的有老子在,都别想动老子的崽!”

那人嗤笑:“又不是你亲生的。”

“你才不是我亲生的!”

陈永新说话一如既往地粗鲁不堪,那人觉得他喝多了,也就没再和他掰扯,撒完尿就回席上了。

陈永新点了支烟,靠着院墙默默地抽着,自言自语般地念叨:“大的小的,都踏马是老子的。”

他踩灭了烟走了,角落里的陈牧雷莫名地难受了一把。他回到房间,趴在小婴儿床边注视着那个睡着的小不点儿。

院子里大人们的吵闹声并没有影响到他睡觉。

陈牧雷自他出生以来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弟弟,今晚还是头一遭。

他太小了,看上去又软又薄,脆弱的不堪一击。

陈牧雷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陈琰蜷着的小手,却被陈琰攥在手心不肯松。

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婴儿无意识的嘤、咛像羽毛拂过他的心尖。

他眼底有些发热,轻声呢喃着:“弟……弟弟。”

陈琰的幼年期与童年期,几乎和陈牧雷形影不离。

陈牧雷的发育在七八岁的以后就已经猛超同龄的小孩,高高的个子,让陈琰十分有安全感。

陈永新“工作”忙,方燕文化不高也没正经工作,那阵子沉迷打麻将,瘾来了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做。

陈琰饿了就只能找哥哥,陈牧雷干什么都聪明,但下厨他不行。试过两次后,陈琰一吃他做的东西就哭,陈牧雷没办法就只能带着他去外面店里吃。

他的零用钱那阵子时不时就被方燕拿去打麻将,陈琰对小时候的事印象还挺深。陈牧雷没什么钱又找不到方燕的时候,就去帮店里的小孩做作业或者打架,用赚来的钱带他去好吃的。

小孩子的心思细腻,谁对自己好根本用不着语言来表达,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就能感知。

他哥对他好,他哥是他的世界里和他最亲近的人,甚至超越了父母。

随着陈琰年纪的增长,他发觉陈牧雷的脾气越来越像陈永新了,粗鲁暴躁,和陈永新吵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只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陈牧雷还愿意收敛着点儿。

又过了几年,陈牧雷跋扈放肆逞凶斗狠,一切的“坏”在他身上变本加厉。

陈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最后连陈永新都管不了他了。

人们好像很少会对一个原本就平庸的人多加指责,但却无法忍受曾寄予希望的人堕落。就凭着陈牧雷不管怎么胡来,对他都还保持着一丝身为兄长的情义,陈琰始终觉得他哥其实没那么糟糕。

直到那天他放学回来,目睹了陈牧雷和陈永新动手那一幕,兄弟两个也大吵了一架。

陈琰愤怒地把陈牧雷推到院中,用书包往他身上抡打。陈牧雷恼了,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忍你很久了!陈琰,你什么时候能断奶?”

那一巴掌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兄弟情,陈琰也永远忘不掉他当时看自己时眼中分明的恶嫌厌恶与不耐烦。

陈琰那时也不过才十岁出头,处于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就这样被陈牧雷狠狠地伤到了,兄弟俩决裂,仇恨的小种子至此深埋于心。

最初,他也曾期待着陈牧雷会回来和他道歉,哪怕不用道歉,就对他笑笑,向他招招手,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去原谅。

陈琰每天带着这样的期盼,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设想了无数中陈牧雷如果向他示好他应该作何反应的场景,依旧没等到只言片语,哪怕一个和善的眼神。

陈琰终于能确定他哥原来是真的讨厌他……

再后来的某个新年前夕,陈琰帮着家里大扫除,无意中翻到了陈牧雷上学时留下的同学录。

他扔掉之前犹豫了一下,翻开看了看。

首页上就有同学录主人的基本资料,姓名、年龄、性别、星座、血型……

陈琰一愣,血型那一栏的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AB,而他们全家人都应该是B型。

他拿着同学录去问方燕,方燕觉得陈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必再忌讳谈及此事,便只道了一句:“又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有什么稀奇。”

等陈永新回来后他又去求证:“我哥不是妈妈生的?”

陈永新这么多年都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事,当即怒斥了陈琰一顿:“我陈永新俩儿子这事谁不知道?小屁崽子少操这个心!”

陈牧雷到底是谁的孩子,陈琰无从得知,于是在他的认知里,陈牧雷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好像只有这样,陈牧雷讨厌他才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纵使陈琰再恨陈牧雷,也从来没想过他竟有过如此恐怖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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