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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露着一只拳头在被子外。

正是他之前握着她不愿意松开的那只。

她迟疑着伸出手去掰他的手指——之前的触感如果没有错,他的手掌里应该攥了东西。

不让她走的时候,他牵得死紧,这会儿他倒是没什么力气,所以拳头没两下就舒展开。

躺在他掌心的,赫然是支口红。

她的口红,她当然记得。

她只是不记得自己原来弄丢了它。

傅令元的手掌蓦地重新握起,包裹住她的手。

阮舒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他湛黑的眸子半睁着,没有说话,而淡淡含笑。

阮舒没有挣他的手,但态度不冷不热:“怎么不继续装了?”

“不是故意装。”傅令元的嗓音哑哑的,“是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力气,要不是为了能看见你,连掀眼皮子都懒。”

“不是都有力气砸窗户有力气跳水?”阮舒嗤声,“那么费劲干什么?搞得像贞洁烈女似的,白白给自己找难受,不如直接——嘶——”

手心被他的指甲掐得疼,她的话被迫戛然。

傅令元的眼神幽暗无比:“在屏幕后面,等着看我出洋相?”

“是。”阮舒承认得坦然。

傅令元顿时失笑:“那么,结果你满意吗?”

“不满意。”阮舒答得平静,“你应该死在海里。”

傅令元眼里有亮光:“我如果死了,你岂不是要殉情?”

阮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时愠怒:“偷听人讲话,真是个好习惯!你怎么不干脆等到我跳到水里再出现,现在岂不更能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你……”傅令元颇有些无奈,“而且,我怎么舍得你跳下来?”

他捉起她的手到他的唇上,轻轻润了润:“很冷的,你肯定得生病,我哪里敢继续呆?才吓得赶紧从水底钻出来了。”

阮舒眼波微微地动。

不瞬,她垂眸,敛下眼底浮出的情绪,心思在兜转间记起,以前在靖沣的古城墙上和他一起跳过水,他的水性确实特别地好。

现在,大冬天的,天气这么冷,不仅能抗冻,还能在水里头憋气将近十分钟,该赶上人家经过专业训练的了吧?

呵,终归是她太小瞧他的能耐,白白为他担心……

重新抬起时,她恢复无波无澜:“抱歉,打扰到你在水底下冷静。”

话落,她的手心又被掐了一下。

显然,他又在不满她的嘲讽,又在警告她了。

阮舒眉宇轻轻皱起,平静地揭穿:“砸窗,跳水,都是因为你知道我在看着,所以借机苦肉计。”

也是刚刚独自站在窗户前,平定下所有心绪之后,才模模糊糊猜测过来的。具体情况她目前无从得知,但突然出现的二筒必然是其中的关键……

是故,早该被放倒栗青和赵十三没事了。

明明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能来救他,傅令元却把自己整得像被逼无奈之下的破釜沉舟。不是故意表现给她看、博取她同情而施展的苦肉计,是什么?

“我的阮阮依旧那么聪慧。”傅令元不否认,不辩解,而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被揭穿之后的尴尬。

相反的,他深深地瞧着她,眼里聚起笑意,仿若自己的伎俩被她揭穿,是件值得骄傲自豪的事。

心湖微波漾漾。阮舒搁在腿上的手轻蜷指头,掩下细微的情绪,淡淡敛眉,纠正他方才的措辞:“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

明显地,在与他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傅令元的眸子又黑又深,像要看进她的心里似的:“都已经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了自己的心,在我这里就更加用不着拿冷漠疏离当武器了。”

他轻轻地笑,故作轻松,不想给她太大压力似的:“何况,我现在,是个病患。你再继续攻击我,我剩下的半条命也得丢了。”

阮舒避开他的视线,起身:“我去问问为什么这么久了救护车还不来。”

“不用去问了,救护车不会来的。”

阮舒听言扭回头。

“我没让栗青和二筒叫救护车。”傅令元笑着,手上稍用力,便将她拉回椅子里。

“可你——”阮舒没问完,因为她忽地恍然,他为何要单独留下她,根本就不是想抓紧等救护车的这段时间来和她闲聊,而是存着拿她当解药的心思,所以不叫救护车!

这种情况!他们之间此般关系!他居然还想着要和她……

阮舒哂笑,用力去挣他的手:“放开我!”

“嘘——”傅令元没有松手,低低地噤她的声。

他像是很累,又像是很困,原本半睁的眼睛已重新闭上:“我没关系的,海水不是白泡的,不去打针并不会死人的。”

他扬唇笑,口吻间自嘲和戏谑的意味甚浓:“而且,我也好久没有这种了,借着这药性,到能帮我检验,我还是个能够有反应有需求的男人。挺好的。否则我都要以为我不正常了。”

“你乖一点,不要动,就坐在这里陪我。外面有栗青他们守着,难得没有人打扰,你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我明天要回海城了,下次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合适的机会再来。”

阮舒确实没有再动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脑中盘旋着他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掐了一下,因为非常明显,她刚刚,误会他了……

他掌心的温度很高,先前海水的寒气仿若已消失殆尽。

他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子。

他的眉峰轻轻地拧着。

“是不是也很难受?”他忽然又出声。

前言不搭后语。

阮舒听得颇为莫名。

但听他紧接着说:“你被隋润东下药之后,是不是也这样难受?或者,比我更难受……?”

阮舒愣住。

傅令元重新半睁开眼:“你被送去医院打针之前,是不是洗冷水澡了?褚翘去探视你的时候,说你的感冒很严重,声音都变了。”

阮舒瞳仁乌漆漆地与他对视,不动弹,不回应。只觉得,有某种潮湿的东西,从心底深处缓缓地往上蔓延。

“很害怕是不是?”傅令元五指交错着扣紧她的五指,黑醇醇的眼睛里,流转着叫人一时探究不完整的复杂情绪,悉数聚集在他的目光里。

而他的目光此时此刻只笼罩在她一人身上,完完全全地将她包裹:“开枪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害怕?”

阮舒凝注着他的眼,还是没说话。心底深处那往上蔓延的潮意已涌至眸底。

她死死地抿住唇。

傅令元捉起她的手,放到他的心口:“很抱歉,我连感同身受都没法为你做到……”

从她的角度,他眼帘低低的,颓然苦涩得让人的心尖也跟着情不自禁地颤动。

然,更令阮舒颤动的是,他话里的意思。

感同身受……

“是不是也很难受”……

“是不是洗冷水澡了”……

“是不是特别害怕”……

“……”

她在监控画面上所看到的他遭遇的一切……

他,是在,试图,感同身受……?

阮舒定定地,浑身难受,心口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仿佛也被哽住了。

傅令元则已然从颓然苦涩中拉回,失笑:“抱歉和对不起说多了,都让你感觉廉价了。目前能想到的,好像就是答应你的条件。”

“黄金荣,我会尽全力帮你护住他在医院里的安全的。”

四目相对,交视着。

阮舒平静地点头,公事公办地说:“谢谢。码头的合同,我回去就批。”

傅令元黑眸深敛,未加回应。

他的头还是湿的,低低地压着,没有平日精神。

他本身的体温,加上室内暖气的温度,和他身上所盖的厚实被子,令他的汗流得越来越多,颊边汗津津的。

“我去帮你拧毛巾擦一擦。”阮舒如实道。

傅令元略略颔,便疲累地暂且闭阖了双眸。

阮舒眸光轻轻闪动,起身,走进洗手间。

双手按在洗手台面上,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默地注视,半晌不动。

…………

其实除了热一点,口干舌燥一点,傅令元并没有感到极大地不是。

噢,还有,就是思绪稍微有些不受控制地浮浮沉沉。

浮浮沉沉间,回旋在他脑子里的,全是同一个女人。

她身材高挑,她皮肤白皙,她裙摆下的双腿修长,她的胸在女高中生之中是育得比较好的。

她每每骤然回头看的一瞬间,束在脑后的乌黑的长和她的校服裙摆一样,旋开再乍拢。

斜进教室的夕阳余晖笼罩在她额头前的绒时,金灿灿的,虚出幻影。

她的一双凤眸乌漆漆的,大多数时候都像冬日的夜,平静极了,漠然极了,疏离极了。

可偶尔狭起来时,也会露出狐狸般的狡黠。

她会不爽他的飞扬跋扈,在撞见他在巷子里和人刚打完架后,叫唤她“三哥”,故意调侃他(第o19章)。

下一瞬,她便在他强行嘴对嘴的渡烟时,缤纷出错愕、惊异、讶然,并且羞耻,等等无数表情。

可十年后的再遇,她的那双瞳仁乌乌的眼,仿若冬日的夜永远停留,甚至积满厚厚的雪。

他一度努力地铲平,却又不小心弄丢她……

…………

她在帮他擦汗。

傅令元感觉得到。

唇角噙笑,他任由她摆弄他。

他的两只手臂被分别抬起,往两边舒展开。

然后……被固定住……?

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本能的敏感令他睁开眼。

即刻,他对视上她漆黑澄澈的凤眸。

近在咫尺。

她爬上床。

傅令元怔忡:“阮阮……”

“嘘……”

阮舒食指竖于唇前,继续讲他的剩余一只手在床头用布条绑好。

转回眸来,她静静地看着他:“三哥……”

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她这么唤他了,傅令元浑身一震,血液禁不住沸腾。

他深深地凝注她,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目光虔诚而干净。

但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她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

“阮阮,你……”傅令元再怔忡。

视觉的暂时缺失,令他的其余感官更加清晰。

她拨开他的浴袍。

她趴在他的胸膛。

她靠得他极近极近。

他们气息交缠。

她在他的耳边轻缓地气吐幽兰:“第一次,你占了我的便宜,今天,同样的方式,你必须还回来。”

傅令元笑了,笑音令他的胸腔轻轻震颤。

她的手指在轻抚他面庞的每一寸,就像他仔仔细细地亲吻她时那般,一点点地,全部记住。

“还有,”她红唇再启,曼声道,“也算作这次交易的一部分。你说的,光抱一抱,光亲一亲,并不够。”

傅令元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阮舒没有给他讲话的机会,用她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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