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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无翳摆手止住两人的争论。
身后的雷胆为他披上火红的披风。嬴无翳神情淡漠:“男儿的血战,和女人无关。如果能忍受这般龌龊的手段,那么也不必奢谈什么纵横天下,何况她还是只是个孩子。”
“是不是,阿玉儿?”嬴无翳微笑着挽起女儿的手,手指轻轻刮过女儿娇嫩的脸蛋,而后大踏步地出帐而去。
强劲的风从南面的原野上汹涌而来,锐利得如同刀锋。
殇阳关的城头上点燃数千堆篝火,熊熊火焰逆风拖曳数尺,将整个城头染成火红色。赤旅步卒们虚引着长弓靠在垛堞边,一层叠着一层布满丈余宽的城头,石炮和床弩已经就位。嬴无翳在雷胆营的卫护下登上城头,训练有素的赤旅战士并未出声,而是悄无声息的让出道路,让嬴无翳登上城墙的最高处。
从高处望出去,殇阳关下十里方圆,草原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布满,随着这些蚂蚁的爬动,整个地面在蠕动起伏。无数火光闪动,远处巨大的高达十丈的巨型攻城器械被牛拉拽着缓缓推进。
“这么大的石炮!”张博低低的惊叹了一声。
寻常的石炮高不过两三丈,投出的石块能够射出四五百步,而诸侯大军阵后缓缓推进的石炮足高六七丈,几乎要和殇阳关高大的城墙比肩。
“陈国的炬石车,”谢玄道,“能射上千斤的石料。”
“白毅要以这炬石车轰破城墙?”嬴无翳问道。
“轰破城墙不难,只怕白毅攻不进来。”
“怎么说?”
“我国赤旅,堪称东6步卒第一。联军中淳国风虎、楚卫枪兵、休国强射,都算是实力群的强兵,但是近战夺城的战力,白毅手下可以说一无所有。”
“那得看看白毅的手段。”嬴无翳摇头。
炬石车停在七八百步外。一连串的火堆在炬石车前燃起,隐约可以看见陈国器械营的军士们上身将大罐的菜油牛油浇在火堆上,烈火冲天而起,生生逼退了秋夜的寒气,照得草原一片通明。四头公牛一组,缓缓的拉下炬石车的长臂,长臂另一侧的配重是不下千斤的生铁。而后器械营的军士手持火铲,将一个巨大的火团铲起,放在炬石车的投臂上。
阵前一名副将挥舞红旗,猛地砸向地面。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响,数十架炬石车一齐动。只是一瞬间,火光破空而至,数十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落向殇阳关的城头。
“王爷!”谢玄喝道。
其中一个火团竟然正对着嬴无翳和公主。那团烈火有如一颗巨大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几乎能将嬴无翳和公主的身影都罩在其中,灼灼热浪似乎扑面而来。
张博抢过身边一名步兵的重盾冲了上去。他只冲出一步,盾牌就被人劈手夺去。灼热的烈风拉开了火色大氅,嬴无翳挥舞重达三十斤的铁盾,有如一尊巨神般大喝着踏上一步。盾牌侧面和火团冲击,一团烈火在盾牌上崩溃,燃烧的散片带着巨大的余劲散落向城中,仿佛是下过一阵火雨。
嬴无翳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退一步。
“是烟涛之术!”谢玄道。
嬴无翳抛下盾牌,掸了掸身上的灰烬:“我已经料到,白毅借了风势。所谓的七日之约,他是在等风!这么大的风势,真是难得!”
如果那团火焰是被烧红的石头,即使以嬴无翳的力量,也不过被砸成一团模糊的血肉。而此时周围的人都已经看清,那些燃烧的碎片只是木柴,散出滚滚的黑烟,烟里带有催人流泪的硫磺气味。数百斤的一团木柴炸开,浓烟顿时遮蔽了方圆几丈的空间,而且还在不断的蔓延。
“这样下去射手无法瞄准。”谢玄摇头。
“不必瞄准,让他们放箭就是了!”嬴无翳喝道,“把所有的箭都放出去!”
炬石车不断地射,数十万斤木柴堆积在城墙周围燃烧。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仿佛一道黑幕把白石砌成的大城彻底遮住,射手不但看不清外面,而且还要忍受浓烟中刺激的气味,烟熏得他们双眼红肿流泪,只能盲目的射。
漫天火团中还夹着漆黑的球形包裹,都瞄准了殇阳关的城门。那些包裹在城门外的千斤闸上纷纷破裂,其中所含的黄油却从城门的缝隙中透了进去。带队支撑城门的百夫长在那些黄油上摸了一把,满手的滑腻,他在鼻端一闻:“是牛油!”
十数支火箭一齐钉在了城门上,烈火大作,立刻包围了整个城门,从上下的空隙一直烧了进去,几个贴近城门的战士不小心沾上牛油,衣甲顿时燃烧起来。军士刚要取水,却现已经迟了,滚滚热浪袭来,没人可以靠近城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在烈火中扭曲变形。
“公爷,火势太大,还是避一下为好,”谢玄提醒道。
嬴无翳摇了摇头:“不用避了。射手无法瞄准,城门坚守不住,白毅下一步就要步兵攻城,除非我亲自出城去见他。”
“公爷准备正面对决?”谢玄问。
“对于你们这些谋臣,当你们旗鼓相当计策用尽的时候,最终依然只有武士般的对决可以结束一切。”嬴无翳以手指弹动那柄苍青色的“绝云”,刀声铿然。
他提刀而立,呼吸着混着浓烟的呼啸的风:“这是武士的方式!虽然看起来蠢了些,不过也算酣畅淋漓!”
浓烟吸入喉管,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退了几步,擦了擦被呛出的泪水来。
“公爷!”张博大惊,他还很少看见这个铁人般的主上咳得直不起身。
“!”嬴无翳直起身,狠狠地骂了一句,“放出这么大的烟来,难道是个烧锅的出身?”
张博和谢玄一愣,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嬴无翳擦了擦眼角,也跟着他们笑。周围的军士看着三位领军之人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忽地笑声大作,不禁呆住了。
“公爷还是公爷!”谢玄拱手。
“生死不过弹指间的事,又有什么可惧怕?要说死,我们三个身经百战,早该死了。我们在九原的当乡下诸侯的时候,生死面前,不是也可以这么大笑而行么?”嬴无翳理了理短髯,忽地大喝,“张博!你的马喂好没有?”
“喂好了!”张博高声回应。
“那就叫他们列队!”
张博转身,疾步下城。
嬴无翳透过浓烟,眺望着远处的联军大阵,紧紧挽着女儿的手:“阿玉儿,我带你来这里,能够看到这样一场大战,很是欣慰。虽则阵上刀枪无眼,你或者都不能生返离国,不过我要给你看看,这就是你父亲纵横的地方!你看这大阵,便是六国的联军,是我们离国的敌人,父亲现在要以一支军队独战群雄。你怕不怕?”
阿玉儿摇头,一张晶莹如玉的脸蛋上尽是坚毅:“女儿不怕!”
“声音很好,够洪亮!”嬴无翳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不怕?”
阿玉儿手指着城墙背后乌鸦鸦仿佛堆积起来的赤旅步卒,又指着站在一旁按剑的谢玄:“因为谢将军张将军,还有父亲的属下都会跟着父亲奋战。所以我也不怕!”
“答得更好!”嬴无翳微微地笑了,捏捏她的脸蛋,而后叹息,“可惜你为什么不是男儿?”
他移步准备下城,谢玄却忽然踏前一步拦住了他:“国师曾说有计谋可以全歼白毅的大军,此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属下冒死请问,国师献给公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计?”
嬴无翳淡淡一笑:“我的刀已经在叫了,现在是决战之前,还管那些人做什么?”
谢玄讶然:“公爷和国师彻夜长谈,难道并无结果?”
“计谋是有的,我也应允他去实施,吩咐苏元朗去配合他的行动。不过,你相信国师么?”嬴无翳斜眼看着谢玄。
谢玄沉默了一会儿:“属下对于国师的来历和所图,深表怀疑。”
“那你又何苦问我?”
“公爷也对国师有所怀疑?”谢玄吃了一惊。
“谁会相信那些不知道其来历、也不知道其目的、身怀你不能理解的秘术,把你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神明当作天地间最神圣的主宰来向你传道的人?”嬴无翳冷哼着笑了笑,“雷碧城只是我棋盘外的一颗棋子,有他没有他,雷骑军依然是雷骑军,嬴无翳依然是嬴无翳!武士的一生,只相信自己掌中可以握住的东西!”
嬴无翳举起右手,猛地一振。绝云长刀横在他的身前,映着烈火,一道明丽的光弧。
他转身下城,那里他的坐骑已经备好,一身赤红的炭火马不安地嘶鸣着,两名养马的军士都拉不住。嬴无翳上去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莫非怕么?”
炭火马依然警觉地竖着两耳,却明显安静下来。嬴无翳翻身上马,提起了沉重的斩马刀,刀刃为周围的火色映红,他凭空挥刀,带起沉重的风声。谢玄率领雷胆营,护着公主在他身后列队,越来越多的雷骑在张博的指挥下披甲上马,扎束整齐的列队在雷胆营之后。烈火照在雷骑兵赤红色的皮铠上,越红得如血。整个城墙已经陷入了火海,白毅硬是将数十万斤木柴抛进殇阳关中,点燃了这座不用木材修建的城池。
“白毅,真是我的敌人。”嬴无翳低声说。
他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枪骑兵们以矛柄敲击地面,刀骑武士和骑射手们以武器敲击马鞍,数千雷骑齐声低吼:喝!喝!”
连身为统领的谢玄和张博也不例外。
渐渐的,吼声汇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声浪,地面也因为枪骑兵的敲击耳缓缓震动。此时陈国的炬石车已经改为射炬石,沉重的石料烧红之后被抛进城中,落地砸得粉碎,不但落地处的士兵无从幸免,周围一圈也为碎石烫伤砸伤。但是雷骑们的低吼却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响亮。
等到这片吼声完全控制了周围的节奏,一名军士高举起大旗一振,雷烈之花凌空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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