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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望楼上,看着脚下广袤无边的战场,萧燕双目血红。
从望楼到河岸,有三里左右的距离,怎么都不算远,加之土包垒得够高,所以视野连河面都能覆盖。
这本是为了方便她纵览全局、指挥战事,但是现在,她宁愿这个望楼建得低些,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个人间炼狱。
近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北胡战士正在溃退,他们一边奔逃,一边丢盔弃甲,一边还不断往后看,形容仓惶,彼此间推搡践踏,生怕自己跑的慢了。
有些凶恶的,甚至直接对身前挡路的人举刀相向。
倒地者不知凡几,被踩得哭爹喊娘、化为肉泥的不知凡几。
这是一股洪流,一片浪潮,跟草原上最没有方向的牛羊毫无二致。除了呼喊着奔逃,他们忘记了一切,不再记得自己是悍勇轻死的战士,是战功赫赫的精锐。
昔日里,那支横扫漠北万里草原的军队,好似跟他们毫无关系。
在一盘散沙的北胡战士背后,是甲兵鼎盛、阵列齐整的郓州大军。
他们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组成一个个锋头,不管不顾向前直进,像是一个个锲子,将本就混乱的北胡战士群,搅得愈发狼奔豕突;
一部分组成一个个战阵,在后方全面推进,如同卷席一样,将眼前的所有北胡战士尽数兜住、斩杀。
在他们闪亮锋利的刀兵下,北胡战士相继尸首分离。
尸体铺陈在地面,杂草一样被踩踏着越过,鲜血染红了泥土,被军靴碾得吧唧作响。刀兵与旗帜散在各处,车辆与帐篷坐落其中,无不倾倒、塌陷,不复本来面目。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郓州大军,都像是一群饿狼,而被他们追杀溃败的草原大军,则只能用羊来形容。
这是一面倒的扑杀,强者收割首级,弱者没有还手之力。
萧燕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在她一惯的理解中,齐人将士才是羊,草原战士一直都是狼,前者理应被后者撕碎,被后者征服。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颠倒。
她痛苦得五官痉挛,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惨败。但她却强迫自己睁着双眼,强迫自己看着这个惨烈的战场。
她已经无力稳住战局,无法约束将士,现在她是一个败军之将。但即便是作为败军之将,她也要挺直腰杆。
远处的河面上,桅杆如林,船舰如城,左右望不到边际,前后看不见尽头,一批批甲士或者驾着走舸冲上河滩,或者直接从船舷上架着的木板蜂拥而下,不知道有多少。
一条明显是刻意被留出的宽阔通道中,有一艘巍峨如山的高耸楼船,不急不缓的驶了进来。
萧燕瞳孔一缩。
在那艘雄伟的楼船上,有人青衫鹤氅,负手站立在船头,风姿如仙,气势如渊,仿佛他就是天下之主,生来就是要俯瞰江山苍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萧燕牙关紧咬:“赵宁!”
大战至此,胜负已分,草原大军在溃逃,郓州大军在追击,结果不会再有任何悬念。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终于看见了赵宁。
看见了作为胜利者出现的赵宁。
国战打了五年,她也五年没看见赵宁。
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在雁门关。
彼时那一战,是国战的开始。
而今日呢?
今日这一战,是不是国战的结尾?
恍惚间,萧燕如在梦中。
过往这五年发生的一切,好似并非真实,她的随军征战,她的主事河北,她的黄河防守,似乎都只是梦幻泡影,从来没有真的存在过。
至于她的雄心壮志,她的远大抱负,她的心血付出,不过是大河之上的一朵浪花而已。转瞬即逝,无可停留,无人在意,不着痕迹。
遥遥盯着赵宁,萧燕泪水绝提,滂沱如雨,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潜伏在燕平城的那些岁月,曾经,她无数次站在飞雪楼的窗前,端一杯酒,沉默着凝望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长街,想象着成为主人的那一天。
她想起那个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夜晚,她苦心孤诣建立的王国,在一刹那轰然倒塌,她只能毁去那面雕刻着江山社稷图的墙壁,遁入密道仓惶逃生。
算一算,那是十年前。
恍然若梦的,原来不只是那五年,而是从乾符七年那一刻开始的这整个十年。
望着赵宁脚下的楼船靠上河岸,萧燕反手拔出了新月弯刀,横在了自己的咽喉前。
到了这一刻,作为一个输得一干二净的败军之将,她已经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死在战场,是她唯一的归宿,自裁于乱军之中,是她最后的尊严。
她远远望着风华绝代的赵宁,没有犹豫,不曾迟疑,手臂狠狠一拉!
新月弯刀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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