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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已是傍晚时分,大臣们纷纷赶着回府,叶丞相却迟迟没有离开,反而在宣政殿门口等着卫离出来,赶忙上前搭话。
“王爷且慢。”
叶丞相已经是耳顺之年,头发早已斑驳,但此时的他在夕阳之下更显得沧桑,满脸的褶皱再也隐藏不住,嘴唇干裂,双目充斥着血丝,说话间也带着颤音,“还请王爷救吾儿一命。”
叶承是他中年时才得的一子,又天资聪颖,孝敬尊长,是他最喜欢的,他实在不忍心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看着自己那个宝贝儿子遭罪。
卫离和叶承也算有些情分,叶丞相又亲自求他,常人多少都会帮上一二,但是卫离却残忍拒绝了,“叶丞相与其求我想办法,不如先去秦府看看。”
卫离说完,便随着内侍去了内狱看望楚鸾。
叶丞相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一点点从一个秀才爬到今日这个高位,现在却……真是世事无常啊。
卫离去见楚鸾时,还不忘去御膳房带些可口的饭菜,心里还美滋滋地想:也不知道楚姑娘爱吃什么,不知道她吃到喜欢的饭菜会露出什么表情,看到不爱吃的又会怎么做?真想再多了解她一点。
但是不等卫离将饭菜送来,楚鸾就已经毒发。
这次她搜遍身,也没找到解药。只能靠自己忍过去了。
疼痛从心口渐渐传至身,楚鸾慢慢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额角布满汗珠,贝齿快要将朱唇咬破,这才没泄出声来。
“永宁王对郡主真好啊,还亲自前来探望。”狱卒的声音传过来。
“开门吧。”卫离一声令下,远处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王爷你们慢慢聊。”
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楚鸾扯过床上的薄被将自己裹起来。转过身去,不见任何人。
虽说楚鸾是被关押,但她的条件也没比平日差到哪去,她的房间是单独出来的,还被宫人特地打扫过,里面的东西都是用的好的,和普通的犯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卫离打开房门,将饭菜放在桌上,催楚鸾来吃饭。
“牢房重地,王爷还是不要久留的和……好,你把东西放在那就行了。”楚鸾语气有些急切,乍一听就像带着怒气一般。
但是卫离特地嘱咐过,任何人不得私自告诉楚鸾秦夫人的事,所以她为什么还会生气呢。
没听到卫离离去的脚步声,楚鸾心里又急又怕。
“楚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卫离端起桌上的蜡烛上前,楚鸾感觉她的被子正在离开自己,双手死死和对方拉扯这一天薄被,也是借着卫离的烛光,她看清自己手上已经爬满黑色纹路,生怕被他发现,楚鸾急忙松手。
扯下薄被,就见楚鸾靠在墙角缩成一团,卫离以为她怕黑,还特意将蜡烛拿近了些,“楚姑娘,地上凉,别着凉了。”
说着又要将楚鸾拽起来。
楚鸾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没吃解药的缘故,她心口一阵绞痛,仿佛万蚁噬心,终究是没绷住,从牙缝中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卫离终于发现楚鸾的不对劲了,他强行掰过对方的身子,待看清她的模样后,卫离竟有一时怔住。
眼前人脸上爬满恐怖的黑纹,面目狰狞,汗水浸湿她的头发,几缕青丝紧贴她的脖颈,和那黑色纹路纠缠在一起,仿佛鬼怪,丝毫不见了平日明艳动人的模样。
楚鸾也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恐,她用尽身力气推开他,自己也脱力地跌坐到地上,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胸口,额角的青筋暴起,浑身开始止不住痉挛,她冷笑一声,是自嘲,也是驱赶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她脸上带笑地看着眼前人,但是卫离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痛苦和孤独。
“你看见了,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我,面目可憎,又……蛇蝎心肠,所以我的至亲抛弃我,我最信任的人背叛我,我是天煞孤星。”楚鸾磕磕绊绊,忍着剧痛说道,“你也应该远离我。”
她闭上眼,尽管嘴上说着最无情的话,但是她知道,在看见卫离害怕自己时,她的确心头一冷,如坠冰窟。
许久没有听见对面的动静,就在楚鸾以为他已经离开之时,突然被人揽入怀中,即便已经入夏,楚鸾却一直过着寒冬一般的生活,此刻,她的心才算暖了过来。
头顶传来对方磁性又温和的声音,“我不会远离你的,你忘了,我还要和你一起放河灯的。”卫离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楚鸾的发顶,“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和你一起放河灯。”他用最温柔地语气说着最普通的情话。
楚鸾突然觉得很委屈,没来由的委屈。
卫离继续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她,“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但是你也别着急,我脾气很好,有什么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怨气你都可以撒在我身上。”
“你也别觉得自己不好看,在我眼里,你比我好看太多,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说着说着,卫离就说起第一次遇见楚鸾的情形,“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了,当时我还在想,这就是镇北候的女儿吗?好漂亮的姑娘,他怎么舍得把你丢在江南的……”
说着说着,楚鸾在他的怀里模糊了视线。
“你现在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告诉我。”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痛一起折磨着楚鸾,逼得她丢了盔,弃了甲,她双臂圈着卫离的脖子,委屈地失声痛哭,“我好疼,好冷,为何无人爱我——”
彩雀依偎在雄狮的怀里,吐露自己的心声。
那一夜,楚鸾那些隐藏起来的模样都被卫离一一发现,痛苦的,委屈的,哀怨的,丑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清晨,楚鸾脸上的黑纹不知何时已经部消失,她又恢复了美貌,只是经历过毒发的后遗症还未完消除,神智仍旧不清醒。
“什么时辰了?”她问。
“时辰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卫离维持着抱着楚鸾的姿势过了一夜,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了。
楚鸾看着平日风光无限的永宁王,有朝一日也会这么狼狈地陪自己缩在床脚的,心头一暖,卸下了防备,主动往对方怀里挤了挤,靠在他的肩头,让他的双手得以释放。
“七夕那日,我们一起放河灯吧。”楚鸾阖上双眼,轻声嗫嚅道,有些像害羞的姑娘面对喜欢的情郎。
卫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好,我会在护城河边等你。”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一个白色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手中的物件差点化为齑粉。
慕容瑾回到王府时发了好大一通火,南山和花药是他的亲信,也遭了无妄之灾,平白挨了一通骂。
出过气后,他依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嘴上还在咒骂着,“无耻!卑鄙!”
“嘴上说着不喜欢她,结果呢?乘人之危,无耻之尤!”一想到卫离和楚鸾二人亲昵的模样,慕容瑾气不打一出来,一拳砸在柱子上,然后掏出袖中的瓷瓶,恶狠狠道,“我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抢走!”
……
内狱里,楚鸾终于熬过了毒发,卫离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生出一种一夜之间对方便瘦了许多的错觉。
昨夜,楚鸾在他怀中,虽说是敞开了心扉,但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多的脆弱,咬紧牙关生生忍住疼痛,而自己除了守着她,什么都不能做。
他心疼楚鸾,于是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十一年。”她看似云淡风轻,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悲伤和迷惘,她撒谎了,她已经忍受这份锥心之痛更多年。
她活了两辈子,上辈子的事情又都忘了大半,所以到底疼了多久,就连自己都记不得了。
卫离更加心疼了,“你一直都是这么疼的吗?”
见卫离垂头丧气,楚鸾轻笑,翻了个身,平枕在他的腿上,姿态放松,仿佛过往种种与她而言不过浮云一般无足轻重,“吃过药就不会疼了。”她说道,“不吃药是有点疼的。”
通过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卫离就知道了,她又在撒谎。如果那些解药真的能救她,今日他又怎会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还能借机与她如此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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