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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因为贱奴的出身,而与这些天皇贵胄们格格不入。

走下花萼楼,眼前的少女们正好同时把手中的长袖高高抛起,挺起纤美的上身,形成了无法言述的盛大场面。往日六七个美人站在一处都让人不知该看何处,何况三百人。

<div class="contentadv"> 薛白摇了摇头,避过目光,往宫门走去。一路上能看到正在候场的各个表演者们。

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百戏,这些节目显然足以让御宴一直持续到夜里,到时才轮到他的烟花。

不对,这其中还有最为隆重的表演——舞马。

李隆基命人教了四百匹舞马,每逢千秋节便舞于花萼楼下,那才是往年御宴的高潮,只是现在马匹还没有入场而已。另外,舞马之前,还有大象、犀牛的表演。

“薛郎!”

忽有人唤一声,是个清脆的声音。薛白转过头去,又见到了执着剑的李十二娘。

他停下脚步,等她上前,问道:“今日你也要剑舞。”

“嗯,师父病愈了,由她领舞,薛郎怎么不在花萼楼上看着,跑到我们这些优伶杂耍们待的地方来?”

“我与你们一样。”薛白笑道。

他想到当年李亨娶张汀的婚宴上,他与公孙大娘等人坐在一处,当时他不愿为狎臣,心想的是该摆脱被视为伶人的状态。如今反而看得开了,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多少?

李十二娘大为不解,问道:“你哪里与我一样?”

“你们先表演了剑舞,再看我表演烟花。”

“好啊。”

说着话,宫门处传来了争执之声。

薛白甚至都没往那边看,直接便走了过去。

宫门处,果然是运送烟花的马车被拦住了,但争吵并不激烈。虽能听到禁卫的喝令,可回应那喝令的则是光听声音就感觉气场很弱的语句。

“我是初次入宫,不了解这些,见谅啊。可我有牌符,奉旨入宫摆放烟花的。”

“入宫物品必须检查,得把它拆开!”

“啊?烟花拆开就坏了,是这么回事啊,如果我送一只烧鸡入宫,也不宜把它拆开吧?拆开的鸡也许还能吃,拆开的烟花肯定是放不了的。”

“我等不管这些,只依令行事!”

“这真是……”

杜五郎正说得口干舌燥,挠着头一看,见薛白从宫中出来,连忙挥手道:“这里,我们进不了宫了。”

薛白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处置办法,不过是上前向那些禁卫道:“诸位的难处我等也明白,都是为圣人办事。此事若难定夺,不如向上请示,如何?”

“等着吧!”

“好。”

不远处的宫墙上,袁思艺正眯着眼看着这一幕。

他没想到,薛白、杜五郎为圣人办事遇到刁难竟还能这般客客气气。真是半点火气都没有,没有火气,那些烟花自然就点不燃了。

“大监,薛白提议向上请示,不知该让谁出面?”

“辅趚琳,伱去一趟。”

“喏。”

辅趚琳从宫墙上看着薛白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却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没回来的五个手下,暗骂这心狠手辣的奸佞真会装模作样。

他故意绕了一圈,赶到宫门处,远远便问道:“出了何事?呀!竟是薛郎在此,可是谁为难你?”

“不敢说为难。”薛白道:“我等欲入宫布置烟花,依宫中规矩却要拆开,可若拆开,烟花便不能放了。”

“原来如此。”辅趚琳笑道:“拆开了再装回去,有甚难的?小事。”

“装不回去。”

“这,薛郎请恕奴婢见识浅陋,不能明白为何拆了就装不回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花萼楼前已架起高台,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现在了空中。

袁思艺远远望了一会那表演,低头看去,薛白等人依旧不急不缓地在与辅趚琳说话。

而布置烟花的时间分明快要来不及了。

袁思艺不由疑惑地想道,一个想要刺驾的逆贼,面对这种情况为何能这般从容呢?

他终于有了一点动摇,怀疑自己猜错了。

他并非是想阻止烟花入宫。既然圣人已有防备,安危无虞,又下旨要烟花典礼如期进行,他也不敢真就把烟花拦在宫门之外。之所以要故意为难薛白,无非是为了试探其态度罢了。

“大监。薛白说,再晚他就来不及了,到时圣人责问,他只能实话实说。”

“不急,再等一会。”

袁思艺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知他,圣人取消烟花典礼了。”

“这……”

“去。”

“喏。”

袁思艺继续盯着,见那宦官匆匆赶到宫门处,传达了那句话。

薛白听了,反应很平淡,抬起头环顾四方,之后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薛白抬起手,招了招。袁思艺皱起了眉头,终于决定亲自现身。

~~

“袁大监来了。”

薛白见了袁思艺,有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执礼道:“方才我还认为‘口说无凭’,袁大监竟亲自来了,看来圣人确是取消烟花大典了……失礼了。”

最后三个字,他是向禁卫说的,说罢,招呼杜五郎便要走。

“薛郎。”袁思艺却唤住了他,道:“你们宁可离开,也不愿把烟花拆开。可是有何隐情?”

“隐情?”

薛白眉毛微微一挑。

这动作极是细微,平常人根本观察不到。

袁思艺却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再次确定了薛白要刺驾的猜想。试探到这里就够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交锋的第一局他赢了。

接下来,可以放他们入宫,盯紧他们摆放烟花的位置,找出更为确切的揭破他们的方式。

袁思艺脸上遂绽出笑容来,道:“我说笑的,宫中之事,难免要多加小心,烟花既不能拆,遂试了试薛郎,勿要在意才是。”

“不敢。”

“那便请吧。”

袁思艺转身,正要走开。

“袁大监。”薛白却是喊住了他,道:“大监方才说隐情,确是有些隐情。”

“何意?”

袁思艺出乎意料,停下了脚步,思忖着薛白这是做什么,妄想打消他的疑惑不成。

薛白道:“我可否与袁大监单独谈谈。”

“请。”

带着疑惑,袁思艺领着薛白走上了宫墙,在一段无人的垛口边停下。

从这里能看花萼楼那边的表演,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站了好一会没说话,之后,却是缓缓问道:“我能信任袁大监吗?”

袁思艺道:“得看是何事。”

“我能信任袁大监对圣人的忠诚吗?”

“那是自然。”

“倘若圣人危急,而天下将有新君呢?”薛白道:“到时,我还能信任你对圣人的忠诚吗?”

袁思艺因他前半句话脸色一凝,一字一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容半点怀疑!”

“好。”薛白道:“那我便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告诉大监……我被人挟制了,有人要利用我行刺圣人。”

“什么?”

袁思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只觉石破天惊。

他愣了一会儿,来不及细想,当即开口问了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谁?”

~~

时间回到七月末,金城沟的坟地里,三个男人坐在月光下说着话。

“说了你们不信。”李岫道:“我如今侍奉之人,是我阿爷过去的敌人,却是一直善待陇右将士之人。”

“谁?”

李岫向东一抱拳,缓慢而有力地道:“当朝太子。”

王难得神色一动,想起了当年随皇甫惟明入朝时的情形。

他是沉稳之人,此时却难掩心头的激动,问道:“太子想做什么?”

“圣人老而昏聩,再这般下去,社稷会出大乱子的。”李岫叹息一声,似不经意而又理所当然地道:“太子想匡扶社稷。”

“好。”王难得竟是毫不犹豫,果断应了一句。

李岫却问道:“将军深受君恩,如此干脆,不觉辜负圣人?”

“圣人年轻时英果无双,曾为救大唐社稷于水火,诛韦氏、灭武氏,今我等不过是效仿功臣,匡扶明主,何愧之有?”

李岫见王难得如此豪气,知他是可信之人,方才吐出了下一个秘密。

“想必,王将军也知薛白之名吧?”

王难得道:“自是知晓。”

“王节帅出事后,薛郎亦放下成见,与太子携手,共匡社稷。”

“太好了。”李晟眼睛一亮。

李岫从怀中拿出一份血书,又道:“两位将军若愿共效大事,今夜还请在此写下姓名,并答应为此事保密,或便提了我的人头去吧。”

王难得、李晟对视一眼,径直拿出匕首。他们划破手指,龙飞凤舞地写起名字。

陇右多是这样倾向于东宫之人。

待名字写好,李岫收起血书,举起酒囊,道:“好,往后我们便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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