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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说仿佛怕他会反悔一样。</p>
一个他自己毫无印象的人,可能连话都没说过,既然已经交给了她,她还有什么好信不过的。</p>
想到此处,他抬眼上望。</p>
那乐声还没停。</p>
没有其他动静,听不出那女人到底在干什么。</p>
他抓着衣摆往腰后一掖,跨步上楼。</p>
房间凭栏,一扇开阔的窗。</p>
雕花窗棂的上方有一处窗纸裂了,尚未来得及补上,露了一个缺口。</p>
伏廷身高,站在那里,两眼正好能透过缺口。</p>
室内满是箜篌声。</p>
他的目光落在案席上,看着那个女人。</p>
她微微斜倚在那里,唇边带笑,眼睛看着弹箜篌的女子,只专心听着乐曲。</p>
又看到那箜篌女的脚边,已经堆了一摞的红绡。</p>
他倚着墙,抱起双臂,眼盯着室内。</p>
心说这就是她的处置之法?</p>
……</p>
又是一曲停了。</p>
栖迟再度开口:“赏。”</p>
秋霜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将红绡放去那女子的箜篌旁了。</p>
杜心奴垂下双臂:“夫人厚赏,我再无可弹的了。”</p>
其实是被惊住了。</p>
这样昂贵的薄绸,在这位夫人眼里却好像根本不值钱,起先是赏一匹,而后是两匹,三匹……</p>
眼下那两箱都快全成她的了。</p>
大约她不说停,还会源源不断地受赏。</p>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已心生忌惮了。</p>
栖迟自案席上坐正,叹一声:“可惜,既然如此,那只能说些别的了。”</p>
话说完,便见眼前的杜心奴跪端正了,头低着,后颈至肩都拉紧了一般。</p>
她心中好笑,是吓着人家了不成?</p>
其实她已很收敛了,是因为对此女只有一面之缘,尚不知对方心性如何,倘若是个爱财的,见她出手太阔绰,误以为大都护府无比富裕,反而会愈发的缠上来。</p>
但听到现在,却又觉得能沉心琢磨出如此精湛乐技的人,必定也是有些心性的。</p>
她问:“你一年所得乐资几何?”</p>
杜心奴一时没答。</p>
是在想该如何回答。</p>
栖迟没等她答案就又开了口:“不论你所得几何,说个数,我给你十倍,你领钱而去,可自行安排此后生活。”</p>
她手臂搭上靠垫,坐舒适了,又缓缓道:“或者,你真是对大都护匆匆几面便生了爱慕之心,要誓死追随,也不是不可。我将你买回去,此后只要得闲时你在我身旁弹上几曲,便可衣食无忧,不用以色侍人,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色衰爱弛。”</p>
杜心奴抬头看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p>
照她的意思,买自己回去,是为了伺候她的,却是近不得大都护的身了。</p>
栖迟看着她的脸色,柔柔补一句:“如何抉择,全看你自己。”</p>
一室无言。</p>
新露和秋霜原先虽有不忿,此时却又释怀了。</p>
这就是她们家主的做派,早已习惯了。</p>
许久的安静后,霍然传出一串笑声。</p>
是杜心奴。</p>
她笑了好一阵,连手掌都拍了两下:“夫人是贱妾平生见过最有意思的人了。”</p>
栖迟也笑:“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是出手最大方的。”</p>
杜心奴又笑两声:“自然也是最大方的。”</p>
叫她随口开价,再加十倍的,当真是顶大方的一个了。</p>
她收起笑,拜下去:“贱妾愿领十倍乐资而去,此后专心事乐弄音,再不纠缠。”</p>
栖迟不意外。</p>
如她所料,这是个聪明女子。</p>
她经商时见识过太多苦出身的女子,天底下有那么多可怜人,若非走投无路,有几个愿意看别人脸色去以色侍人。</p>
何况那还是个对她不闻不问的男人。</p>
她朝旁边看一眼。</p>
秋霜和新露便马上领人出去了。</p>
杜心奴临走前又拜一拜,看了看她的脸才离去。</p>
栖迟听久了,也累了。</p>
她捶两下发麻的小腿,从案席上站起来,走出门。</p>
踏着楼梯下去,转过身,便看见了站着的男人。</p>
伏廷站在楼梯旁,身姿笔挺,眼看着她。</p>
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见那个杜心奴被带走了,站在他身前,说:“人我已送走了。”</p>
“我看见了。”他说。</p>
她心思微动,问:“我处置的如何?”</p>
如何?伏廷想起先前所见,薄唇轻抿。</p>
有风度,有涵养,出手阔绰,不急不躁,几句话就将对方打发了。</p>
兴许别人还对她生了感激。</p>
连他也心生佩服。</p>
但见眼前的女人在等他回应,开口却故意说:“善妒。”</p>
栖迟眼睫颤一下。</p>
确实,身为一个正室夫人,不管如何,到底还是把人送走了,的确算不得贤良淑德。</p>
她瞄着男人,他身前的军服沾了路途的风尘,翻折的领口灰蒙蒙的,贴在结实的胸膛上。</p>
她手指动一下,轻声说:“便当我善妒好了。”</p>
伏廷看着她。</p>
没想到她还大大方方承认了。</p>
下一刻,胸口上多了根手指。</p>
女人的手指点在他胸口处,她说:“反正你身边除我之外,不可能有旁人,来一个我还会再送一个,来十个我就送十个。”</p>
伏廷看着那根手指,紧了腮,目光转到她脸上,牢牢盯着。</p>
敢对夫君这么放话的,他头一个见,竟有些想笑。</p>
他嘴一动,又想激她:“凭什么,就凭你是我夫人?”</p>
栖迟忽然收回了手。</p>
是因为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应当是新露和秋霜回来了。</p>
她眼看着他,猜不透这男人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暗暗咬一下唇,低声回:“不错,就凭我是你夫人。”</p>
她在他身上如此付出,他日终是要收回本的。</p>
岂会叫别人摘了硕果。</p>
这男人,还有这男人背后的一切,除她之外,谁也别想染指。</p>
新露和秋霜到了门口。</p>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p>
伏廷手按一下胸口,仿佛她点的那一下还在。</p>
回想她方才的眼神,有些后悔故意激她了,倒叫她生出几分认真来。</p>
随即又想笑,是没想到,她还会有横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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