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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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于氏，自前唐便是关中豪族，唐灭之后，关中被几路兵马犁了个细碎，好在于氏见机将全族迁入了洛阳，又在高祖举兵横扫中原之时主动依附，避过了战火纷乱。</p>

康俗坊于府如今住的光禄寺卿于崇也是河南于氏嫡枝，执一族牛耳。</p>

天色未暗，于府上下已经张灯结彩，热闹不堪。</p>

于崇身形高大，四方正脸，看面相绝难想到是从三品文官，坐在堂前，望向院中来往使女，他一抹长须，差点又笑出声来。</p>

“诸公今日是没看到那姜家老狗的脸色，哈哈哈哈，那定远公果如陈相所言乃天下第一凶兵，一刀下去，便砍掉了一条狗腿，痛快！实在是痛快！”</p>

于家在两京十三世家中称不上是豪富，却因未经战火，留了不少前唐时的好东西，每到宴时，案几坐垫无不精美，牙箸碗盘也是华贵非常，加上于府的牡丹养得极好，于崇又是极爱排场之人，所以于府每次宴请，也是洛阳世家权贵欢聚之时。</p>

要请定远公，是于崇临时起意，因为他实在是高兴，巴不得全洛阳都来和他一通欢饮达旦，喝了一杯酒，他有些遗憾地说道：</p>

“可惜陈相不肯来，不然今日，就是我们两京世家给那姜老狗送葬的好日子！”</p>

坐在左下首的是礼部侍郎郑裘，他出身河阴郑氏，年过半百，可谓是年高权重且身宽，虽不像于崇那般喜形于色，郑裘也是饶有兴致地取了一朵艳红的牡丹簪在了头上。</p>

“兵部之事不过一皮毛，不过皇后从此不可擅专，实乃大幸事也。”</p>

于崇又哈哈大笑，看向郑裘的斜后方，他大声道：“林贤弟，之前我也觉得定远公这把刀着实昂贵，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利，你也莫要再作扭捏情态。”</p>

那姓林之人自然是来自被卫蔷扒过地皮的鄜州林家，前几日他收到家中兄长来信，还来和于崇诉苦了一番，那时他们言辞中不乏埋怨陈伯横引狼匪入世家之意，谁能想到才过了短短三日，那“狼匪”就成了世家眼里天大的功臣？那于崇当初还妄言陈伯横昏聩，现在一口一个定远公叫得倒是亲近。</p>

郑裘摇摇头，头上红花也跟着轻甩：“她沿路从世家收取钱粮，终非体面之事，说起来，定远公年少失怙，虽然军功彪炳，也少了几分教养，偏偏得圣人青眼，让她去协管禁军，天天穿着大袍出入，毫无女子模样。”</p>

听了他的话，席间几人的神色像是被风吹了一通，乱成了一团。</p>

他们与太原、定州等地多有往来，比这些安居东都的世家之人更知道卫臻这“天下第一凶兵”究竟的如何的成色，郑裘这话在他们听来，与“那虎长得不错，让我去摸摸胡子”别无二致，“活腻了”三个字仿佛与那牡丹一起被他顶在了头上。</p>

坐在郑裘对面那人转身向后，看向自己的儿子，低声说：“你若觉得那红花猪说得有理，立时便回家去。”</p>

他儿子掐了一下大腿，才忍住了笑：“阿爹，您放心。”</p>

男人点点头，又转了回去。</p>

明明还没到掌灯之时，于家为了以示豪奢，已经将堂中的灯都点了起来。</p>

天空中赤云万里，如火烧一般。</p>

镇国定远公恰是此时来的，堂中灯火辉煌，天下赤红如烧。</p>

卫蔷来赴宴，没有穿她那身快被东都上下记在心里的黑色锦袍，而是穿了红色长裙，外面是绣大团花的绫罗大袖衫，另有一条黑色绣金的披帛，见了她的装扮，堂中不少人轻轻动了动身子。</p>

他们突然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p>

红裙之下是木屐，紫衫之上是极简单的单螺髻，而手中，握着她那柄长刀。</p>

卫蔷只有一个人，一步一步走进正厅，看着她的所有人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p>

这种仿佛在五内都被人放了蚂蚁的不适感，在卫蔷带着她的长刀坐在于崇身旁主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p>

偏偏卫蔷毫无所觉，“来的有些晚，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中的婢女梳头太慢了。”</p>

堂中一时竟静默了下来，连杯盏之声都没有。</p>

有婢女上前为卫蔷斟酒，她手指一扶酒杯，轻声道了谢，那婢女退后的时候差点摔倒，又被她托了一下手臂。</p>

经历了这一点小插曲，堂上众人仿佛回了魂，这时，卫蔷下首一人突然站了起来：</p>

“在下裴道真，忝为吏部侍郎，自国公回朝便有意拜访，今与国公同席而坐，实乃莫大幸事。”</p>

说完，他便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一起对着定远公躬身行礼。</p>

不能说其余一干人等因为卫蔷穿了女子衣裙就有省去行礼之心，只能说，他们在裴道真的真情实意之下纷纷受到感召，起身行礼。</p>

起身，行礼，下坐，闹哄哄中有两个人特别显眼。</p>

一个是于崇，一个是郑裘。</p>

卫蔷还是坐着的，只挥手说：“各位不必多礼，今日是借了于大卿之便与各位打声招呼，大家同朝为官，当以一心事君为要，什么一品国公，什么协管禁军，什么领五地节度，什么郡主，都不过是得陛下信重，当不得什么。”</p>

她言语随意，不过轻数了自己的部分品级职衔，人们又开始不舒服了。</p>

郑裘格外不舒服，虽然他说定远公没有女子模样，那不过是借机贬低她而已，却没有想过有人穿着罗裙坐在主座受众人之礼。</p>

一时间，他臀下的丝罗垫子似乎生出了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