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缚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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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楼下，妇人收好银子，依次给站在一边的男女发一朵丝线编的绳花，以此为凭入楼。</p>

见陆曈站着不动，妇人把银子往身后匣子一收，强调：“不退钱。”</p>

陆曈无言。</p>

裴云暎看她一眼，道：“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p>

“去。”陆曈接过妇人手里绳花，径自往里走：“她都说了不退钱。”</p>

裴云暎笑了笑，跟在身后。</p>

二人走到楼阁入口前，乞巧楼下，门前编织无数彩绣喜鹊，谓之“过鹊桥”。</p>

双双对对有情人站在入口处，依次往里走，人太多，行走间难免擦撞。</p>

裴云暎让陆曈走在里侧，一面挡着人流，同陆曈一起往楼上去。</p>

到了二楼，原是一处宽敞堂厅，“兰夜斗巧”一次只进二十对男女，里头灯笼也是做成喜鹊模样，讨喜热闹得很。</p>

堂厅里还以花绣堆着些云雾、拱桥，或是莲叶、荷花之类花样，一眼恍惚看去，如九天仙境。</p>

一位穿彩绣长裙的妇人站在木制的小拱桥头，抬手道：“诸位安静，请听我说。”</p>

堂厅里就沉默下来。</p>

“看看你们脚下。”</p>

陆曈低头看去。</p>

灯色昏暗，人多她也没注意，此刻听妇人提醒，方才看清堂厅这些花样之中，竟四面绷满五彩丝线，横七竖八拉着如张错综复杂的彩色蛛网，一个不慎就会绊倒。</p>

“这五彩丝线，叫‘情丝’，堂厅四处暗角，统共放了七只金喜鹊。”</p>

妇人笑呵呵道：“诸位要在情丝绊结中，找到七只金喜鹊，谁找得最多呀，就是今夜的巧侯！”</p>

此话一出，周围“嗡嗡”议论起来。</p>

黑灯瞎火，脚下又全是丝线绊结，同行之人务必携手共行，依偎相伴，方能走得利落。</p>

陆曈微微皱眉。</p>

此地昏暗，要在这里想悄无声息杀个人，倒是绝好之处。</p>

可惜戚玉台谨慎，也并不会来这样平人游乐之地。</p>

她抬起头，叫裴云暎：“殿帅。”</p>

裴云暎正倚着墙打量四周，似不太习惯这样热闹氛围，听见陆曈叫他，低头问：“怎么？”</p>

“你快看清楚，那七只金喜鹊在何处。”</p>

他一怔：“什么？”</p>

“你不是殿前司指挥使吗？”陆曈道：“身手应当很好，黑暗里也能视物，我看不清，你来看，看准了，等下开始，直接摸去就是。”</p>

他匪夷所思：“殿前司指挥使就是给你干这个的？”</p>

又不是落月桥边给人跑腿的闲汉。</p>

陆曈不悦：“你不干我们怎么赢？”</p>

他噎了一下：“从前怎么没瞧出来，陆大夫的胜负欲这么强。”</p>

陆曈微笑：“那可是二十个铜板。”</p>

他瞥一眼陆曈，叹了口气，“行，今日就给你使唤一回。”</p>

陆曈这才作罢。</p>

她不曾玩过“兰夜斗巧”，本来对此事也无甚兴趣，但不知为何，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反倒生出些期待来。</p>

方才的花裙妇人见众人都已商量得差不多了，抿唇一笑，紧接着，楼中铜锣一响，紧接着，屋中所有的喜鹊灯都熄灭了。</p>

“啊呀——”</p>

有离得近的年轻人们便惊呼一声。</p>

其实倒也不是都熄灭了，约莫留了三四盏暗灯藏在角落，仅仅只能模糊看清人影，再深一点就看不到了，更勿提脚下绊结的丝线。</p>

黑暗里，裴云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p>

“木桥旁，莲叶下有一只金鹊，离你最近。”</p>

陆曈精神一振：“就去取那只。”</p>

言罢，就要往木桥走。</p>

然而堂厅里灯色本就幽暗，依稀能看清木桥的影子，脚下那些丝线却如生了眼般，明明她都已越过了，仍缠了上来，绊得她差点摔了一跤。</p>

“小心。”</p>

裴云暎一把扶住她。</p>

身边传来“唉哟”一声，似乎是某个青年人摔倒了，与他同行的姑娘吓了一跳，忙关切询问他摔着何处。</p>

裴云暎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来：“这样走太危险，你抓着我。”</p>

陆曈想了想，便没与他客气，依言去抓他。</p>

四处太黑，她一下子摸不到何处，先摸到的是裴云暎的手，指尖肌肤相触间，似脉脉暖流拂过，微妙触感令她陡然生出丝不自在。陆曈定了定神，顺着往上摸到他的手臂，随即握紧。</p>

暗色里，她看不见裴云暎的表情，只能感到抓着的那只手臂有力。</p>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抓紧了。”</p>

陆曈“嗯”了一声。</p>

二人朝着木桥的方向走去。</p>

不知裴云暎是如何走的，或许殿前司选拔人才也并非全看容貌，总之他很有几分本领，虽步伐不快，走得却很稳当。有时身侧有瞧不见路的人撞上来，也会眼疾手快一把将陆曈拉开，使她避免摔跟头。</p>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p>

陆曈紧抓着他的手臂，放心地任由他带领。许是黑暗之中人的触觉会无限放大，他均匀的呼吸、身上冷冽清淡的香气也变得明显，正如脚下五彩丝线，绵密缠绕，萦绕在四周。</p>

正失神间，忽然听得耳边裴云暎提醒：“到了。”</p>

陆曈抬眸。</p>

那一点点微薄的光下，木桥已近在眼前，桥下堆叠许多金纸彩线编织的荷叶莲花，最中间一朵莲花开得格外灿烂，其中一点细碎金茫闪烁。</p>

金喜鹊找到了。</p>

陆曈道：“我去拿。”转身就往桥下走。</p>

“喂，慢点。”</p>

裴云暎见她急促，忙跟了上去。</p>

旁边还有一对小夫妻，似也瞧见莲花中的金喜鹊，朝那头走去。</p>

陆曈加快脚步，赶在这对小夫妻前去抓，小夫妻中的丈夫瞧出她心思，亦是加快脚步，二人在小桥朝莲花同时伸手，陆曈一把拽住莲花花茎，谁知花茎竟是绣在桥下，一拽之下连带人也站不稳，晃得陆曈往后趔趄一步。</p>

“小心。”</p>

裴云暎在她身后，见状伸手扶住她，陆曈的背撞进他前胸，而脚下却不知踩着个硬硬的凸起，一瞬凸起下陷。</p>

这是机关？</p>

陆曈心中顿觉不妙，还未出声，骤然听得一声脆响，四面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天而降，裴云暎猛地闪身一挡，陆曈被全然笼罩在他怀里，铺天盖地都是对方身上清冽香气。</p>

“什么东西？”她紧张一瞬。</p>

她被护在裴云暎怀里，脸颊抵着他微凉衣襟，脚下头上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拂过人皮肤时微微发痒。</p>

下一刻，堂厅中数十盏喜鹊灯大亮，伴随铜锣脆响，妇人的声音一并响起。</p>

“喜鹊桥成催凤驾。时辰到，喜鹊叫——”</p>

堂厅先前双双对对男女此刻摔得摔，倒得倒，亦有相依相偎手中拿到喜鹊，笑得一脸甜蜜。</p>

地上散落无数细细红绳，陆曈低头一看，自己与裴云暎身上也落了不少，那些红绳像是从地上弹出，落在他二人身上，远远看去，像将二人绑缚在一处。</p>

极尽缠绵。</p>

刚才，陆曈就是踩中脚下机关，这些红丝线才弹了出来。</p>

“这叫情丝绕。”</p>

妇人笑眯眯道：“吐出情丝千缕，写就鸳鸯新谱。各位姑娘公子们，落了情丝的，将来二人结成连理，一辈子恩爱，白头偕老，是好兆头哩。”</p>

陆曈：“……”</p>

她正想说话，一抬头，对上的就是裴云暎俯低的目光。</p>

陆曈一怔。</p>

堂厅里喜鹊灯光影昏暗，四面红线被外头吹来清风微晃，四处便莫名多了丝缱绻的旖旎。</p>

她的手还紧紧抓着裴云暎手臂，整个人前倾，而他一只手垫在陆曈背后，方才不明机关之物时，全然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置于腰间刀鞘，将她护得完好。</p>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影子在地上纠缠，视线交汇处，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滋长。</p>

陆曈僵在原地。</p>

背后的手牢牢托着她，骨脊处传来微妙暖意，一刹间，她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识后退一步。</p>

裴云暎目光动了动，视线落在她衣摆上缠绕的红绳上，那些红绳缠着裙摆很紧，她不好动弹，他便半跪下身，替她专注拂去。</p>

不知为何，陆曈耳边，忽然响起林丹青先前说过的话来。</p>

“别看裴云暎表面看着待人和气，同人说话时腰都不弯一下的，内心傲气得很。”</p>

傲气得很……</p>

现在想来，他在她面前，好像总是弯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