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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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曈离开太师府，并未直接回西街，转头去了官巷。</p>

医馆里缺一味黄蜀葵的药材，苗良方急着用，问医行要了磨成粉，陆曈从太师府回西街时将路过官巷，出门前便说回去时一同拿回。</p>

待到了医行，拿到一小袋黄蜀葵粉，付过银钱，陆曈抱着布袋往回走。</p>

时候还早，四面人流熙攘，她心不在焉地顺着人流走，走着走着，周围人群匆匆奔逃，陆曈一顿，感到自己身上滴上几滴微凉，抬头，就见浓云堆叠处，绵长雨脚倏然而至。</p>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下起雨来。</p>

她出门时未带伞，此处离西街又尚远，沥沥阴雨顷刻将全身打湿。</p>

泼墨阴雨，飞雨无边，行人匆忙避雨的身影，她怔忪望着被细雨笼罩的皇城方向，忽然间，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一把纸伞倏然罩上头顶，有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傻站着淋雨干什么？”</p>

陆曈抬头。</p>

裴云暎站在她眼前。</p>

他出现得太突然，陆曈不由恍惚一瞬。</p>

青年应当是刚下差不久，身上公服未脱，见她默然不语，伸手探向她前额。</p>

那只微凉的手落在前额上，似片即将消融的雪花，却让陆曈先前的迷茫渐渐清醒过来。</p>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p>

“找你，听说你去官巷了，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一来就见你在雨里罚站。”他收回手，蹙眉盯着陆曈：“没烧坏啊。”</p>

陆曈沉默，他又看了一眼陆曈身上湿透的长裙，自己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p>

“你衣服湿了，这里离殿帅府近，先过去避避雨吧。”</p>

言罢，不等陆曈拒绝，不由分说拉她上了马车。</p>

……</p>

陆曈随裴云暎去了殿帅府。</p>

殿帅府无人，只有两个轮值禁卫在门口守着。</p>

瞧见陆曈，禁卫们登时笑逐颜开，正要打招呼，被裴云暎瞥过一眼后又缩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戍卫了。</p>

裴云暎带陆曈去了殿帅府的小室，道：“桌上有新的戍卫服，你先凑合一下，我让人替你烤干衣裙。”又解释：“殿帅府没有女子衣物。”</p>

陆曈应了。</p>

“你换，”他道：“我在门口守着。”</p>

陆曈把门关上。</p>

小室不大，靠墙放着一张木榻，隔着扇芙蓉屏风有只半人高的木桶。屏风上搭着件黑色蹙银披风，看起来有些眼熟。</p>

看着看着，陆曈就想了起来，似乎是先前在遇仙楼偶遇裴云暎那次，她曾见这件披风。</p>

这里似乎是裴云暎偶尔歇憩之地。</p>

她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没再迟疑，将身上湿透衣裙脱下，换上干净衣裳。</p>

待换好，陆曈打开门，裴云暎转过身来，打量她一眼，皱眉道：“医官院虐待你了？瘦成这样。”</p>

禁卫们的甲衣她不必穿，便只穿了最里面一层布衣，她原本生得瘦弱，禁卫服罩在她身上，越发空荡。发髻也拆掉了，微湿搭在肩头，脸色苍白得可怜。</p>

陆曈出了门：“是你的衣服太大了。”</p>

他便笑了笑，没说什么，拿起屏风上那件黑色披风罩在她身上，又吩咐人去烤陆曈的湿衣裙了。</p>

做完这一切，陆曈随他进了书房。</p>

今日萧逐风不在，桌案却仍堆满公文。裴云暎给她倒了杯茶，茶水是热的，捧在掌心里，十分暖和。</p>

这个时节屋中生火也未免过余，陆曈穿着禁卫服，身上搭了件裴云暎的披风，捧着手中茶水小口小口啜饮，甫一入口，怔了一下，“甜浆？”</p>

“姜蜜水。”</p>

裴云暎道：“你淋了雨，喝姜水驱寒。”</p>

陆曈没再说什么。</p>

窗外雨声淅淅，打在门前梧桐树上，沙沙作响。</p>

二人都很安静。</p>

她今日比从前更沉默，总似有几分心不在焉。</p>

裴云暎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我听说，今日戚玉台对你动手动脚。”</p>

陆曈饮茶的动作一滞。</p>

太师府中，那个打断戚玉台、以戚华楹寻她为理由将她引开的护卫眼角有红色胎记。</p>

裴云暎曾说过，那是他安排在太师府的人。</p>

对方来得很及时。</p>

陆曈道：“大人有心，还未对大人道谢。”</p>

裴云暎听出她话里疏离，神情有些奇怪，想了想，又道：“你一直待在太师府，还是太过危险。就算找人在暗处照拂，也并非万无一失。”他道：“如今戚家麻烦缠身，不如等祭典后，我帮你……”</p>

“裴大人，”陆曈打断他的话，“为人复仇，阂棺乃止，我要是怕死，当初也不会来盛京了。”</p>

他蹙眉：“如果今日护卫没有出现怎么办，如果他对你……”</p>

“不论以何种方式，我都要复仇。”</p>

她语气很强硬。</p>

窗外风雨潇潇，雨水打在窗檐，把外头模糊成一片蒙蒙白雾。</p>

裴云暎盯着她，片刻后开口：“如果你家人在这里……”</p>

“别提他们。”</p>

似是被戳中某个禁忌，她陡然激动起来。</p>

裴云暎一怔。</p>

她罕见地动了怒，漆黑眼睛亮得灼人，语调尖锐而刻薄。</p>

“这算得了什么？裴大人，难道你的护卫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太师府的日子吗？”</p>

“每日要对他们弯十几次腰，伺候杀害我全家的仇人，我要对他们毕恭毕敬，要叫他们大人。无论心里有多恶心也要低头，因为这样能让对方卸下防备，更容易动手。”</p>

她望着裴云暎：“为了复仇我什么都能做，没有自尊，没有未来，没有人情，裴大人，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p>

裴云暎眉心紧蹙。</p>

她定了定神，“裴大人，黄茅岗的时候多谢你，但那时是我太天真，是我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现在的我，不认为跪着就低人一等，别说他对我动手动脚，就算成了他的禁脔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我没有自己看轻自己，别人就永远别想看轻我。”</p>

“别说了。”他骤然开口，语气隐有怒意。</p>

不知是为她这深切的自贬，还是为这泾渭分明的、刻意的划开距离。</p>

陆曈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眸子不似往日冷清，混混沌沌，像愠怒，又似更深的悲哀。</p>

他便倏尔心软，语气也放缓了下来。</p>

“我说过我会帮你。”</p>

陆曈心尖一颤，藏在袖中的指尖深深攥进掌心，疼痛令她陡然清醒。</p>

“殿帅到底在做什么。”</p>

她冷冷开口：“苏南旧恩早已还清，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利用你。”</p>

“我没说不让你利用。”他突然打断陆曈的话。</p>

陆曈一顿。</p>

裴云暎定定盯着她。</p>

“陆曈，你可以利用我。”</p>

窗外的雨更急促了，声声凄黯。瑟瑟寒意隔着窗也钻进屋里，年轻人坐在她对面，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眸没了笑意，眸色隐晦不明。</p>

她倏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想要拉紧身上外袍，却又在触手可及之时陡然停住。</p>

这件衣裳，这件裴云暎的衣裳料子上乘，绸缎华贵而有份量，落在人身上时，似片温暖云雾，云雾包裹着她，连骤雨的午后马车驰骋过迎面吹来的冷风也不见寒凉。</p>

但清凉的夏夜会过去，风吹过留不下痕迹，漂亮温暖的外裳，终有一日也会披在他人肩上。</p>

没有结局的故事，不如不要开始。</p>

陆曈低头，把热茶放回桌上，站起身来。</p>

“我要回去了。”</p>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p>

裴云暎顿了顿，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道：“我送你。”</p>

“不用。”她回答得很坚决。</p>

裴云暎蹙眉，片刻后，终是妥协：“我让青枫送你。”</p>

这回陆曈没再拒绝。</p>

清枫带着陆曈出去了，偌大书房，又只剩一人。</p>

桌上还留着她喝剩的半杯姜蜜水，裴云暎揉了揉额心，神色苦恼。</p>

今日的陆曈很不寻常。</p>

她平日总是冷静，自黄茅岗相认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般冷冰冰的与他说话。像是突然将自己包裹上一层外衣，将自己与他人很清晰的隔绝开来。</p>

没有任何置喙余地。</p>

太师府的探子回禀说，今日戚玉台对陆曈举止轻浮，但仅凭如此，不至使陆曈如此反应。倒像是刻意疏离与他之间的距离。</p>

到底发生了何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