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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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草木黄。</p>

庭院长阶里苔痕深深。</p>

太师府中，檐下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祠堂里一排排漆黑牌位像一尊尊倒立棺材，整整齐齐立着，影子在昏暗烛火下吊得老长。</p>

戚玉台昨日入葬了。</p>

太师府嫡子入葬，丧事却办得极为简朴。祭典死人乃大不祥之兆，因此戚玉台死因并未宣扬，宫中禁止议论此事，至于对外，只称说戚玉台突发恶疾，重病过世。</p>

虽祭典一事未曾外传，然民间难免猜疑。戚玉台正值壮年，过去又未听过有何宿疾，陡然发病离世，如何也说不过去。倒是先前丰乐楼大火一事又被街巷平人拿出来津津乐道，真相如何，扑朔迷离。</p>

屋中传来低低咳嗽声。</p>

戚清坐在屋中。</p>

操劳戚玉台的丧事，令他本就年迈的身体迅速衰弱，干瘦枯瘪的身体愈发显出一种腐烂死气。</p>

戚华楹已经休息去了，戚玉台过世，作为戚家唯一的女儿，她也要接迎前来吊唁的客人，劳累不小。</p>

梁明帝彻查戚玉台死因，三皇子在其中阻挠，戚玉台如何死的并不重要，相比而言，祭典服散、不祥之兆成了更大罪过。前来吊唁之人个个作出哀戚之色，其下面容各不相同，怜悯的、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像丧礼上涂了油彩的杂戏。</p>

他一一看过。</p>

四周更寂静了，惨白灯笼被风吹得乱晃，青荧荧的月光落在地上，落在他脸上，像独坐于堂厅中骤然出现的鬼魂，</p>

他在这沉默里忽然开口。</p>

“去苏南的随行医官车队到哪里了？”</p>

管家躬身，回道：“昨日听说快过广云河，接连下雨耽误了些时日，等过了广云河，就至孟台了。”</p>

戚清阂眼。</p>

去苏南的医官车队数日前出发了。</p>

救疫的医官名册上，最后一日，忽地添上陆曈的名字。</p>

常进竟敢阳奉阴违，胆大包天，这其中固然有裴云暎的手笔，然而当时忙于戚玉台丧事、应付三皇子为难的戚清分身乏术，让陆曈釜底抽薪，彻底远走高飞。</p>

如今戚玉台的丧事理完，是时候清理旧账。</p>

他淡道：“找人跟上，途中寻个机会，杀了她。”</p>

管家一凛：“是。”又担忧，“可是裴云暎那边……”</p>

上次裴云暎登门威胁，言犹在耳。若陆曈出事，他不会放过戚华楹。</p>

戚清冷冷开口：“竖子骄狂。”</p>

年轻的殿前司指挥使，连胜几着就不知天高地厚。他只有一双儿女，为了死去的戚玉台，为了活着的戚华楹，陆曈也必须死。</p>

不管她在盛京，还是苏南。</p>

不管戚家最后是赢，还是输。</p>

管家不敢多言，领命应是。</p>

戚清默了一下，突然道：“等等。”</p>

老者垂目，慢慢转了转腕间佛珠。</p>

裴云暎牵挂这个女人，一路必安排有人尾随暗中相护，此刻动手，不免打草惊蛇。</p>

片刻后，他开口：“到苏南后再动手。”</p>

“是，老爷。”</p>

……</p>

寒夜幽幽，孤灯如鬼，今夜月光凄凉更胜往日。</p>

枢密院密室里，并无窗户，桌上灯烛并墙上火把相映，照着陈旧囚室石壁。</p>

萧逐风从石阶走下来，将手中一只银壶放在桌上。</p>

裴云暎看了一眼：“茶？”</p>

“人生够苦了，喝点酒吧。”萧逐风道：“散散你难看的愁容。”</p>

裴云暎笑了一下，看萧逐风倒了一小盅酒，推到他面前。</p>

他拿起酒盅，在指间把玩一圈，“啧”了一声：“临行前喝酒，怎么有种断头酒的意思，”顿了顿，又道：“是不是有点太不吉利了？”</p>

“不会。”萧逐风在他对面坐下，平平淡淡开口：“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情场失意得一败涂地，我们计划一定顺利得令人吃惊……”</p>

裴云暎：“……”</p>

他嗤笑一声，擒着酒盅送至唇边，酒水入口，辛辣刺鼻之际，裴云暎微微蹙眉。</p>

“含香酒？”</p>

萧逐风耸了耸肩：“老师拿的。”</p>

他二人少时在严胥手下做事，萧逐风在先，裴云暎是后来者，算来算去，也有几分同门师兄弟的交情。</p>

严胥苛刻，训练武艺常使他二人交手，每每摔打得鼻青脸肿不可罢休。</p>

年纪小时，总吃不得苦，严胥要等灯油燃尽方将他二人放出囚室。那时只恨灯油太多，长夜难渡。多年以后回头，却又唏嘘灯油太少，遗憾当年蹉跎时光。</p>

那时候，每次交手完，严胥会让他二人喝完一壶含香酒，含香酒辛辣难闻，却对疗伤颇有奇效，两人都是皱着眉头喝完。</p>

到今已许久未喝了。</p>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嘲笑：“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我交手时。你被打趴在地，狼狈至极。”</p>

裴云暎冷笑：“你记错了，选殿帅的时候，你差点被我砍死。”</p>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p>

萧逐风是孤儿。</p>

他在慈幼局长大，五岁时被严胥带走，成为严胥徒弟。</p>

裴云暎来之前，严胥最看重他，裴云暎来之后，情势有所变化。</p>

年少时，胜负欲总是很强。萧逐风讨厌裴云暎，严胥却要在他们二人中选择一位，作为埋伏在殿前司的钉子。</p>

那时较量不少，彼此都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直到有一次，二人执行同一项任务，其间惊动他人，萧逐风被人埋伏，裴云暎已逃了出去，却在最后关头折返，带着他一同逃走。</p>

那次两人都受伤不轻，之后严胥狠狠责骂裴云暎，却点名要他进了殿帅府。</p>

后来，裴云暎成了指挥使，他成了副指挥使。</p>

墙上火把照得屋中光线混沌。</p>

萧逐风道：“昭宁公找过你了？”</p>

“找了。”</p>

“要你救裴家？”</p>

“很明显。”</p>

萧逐风没客气：“无耻。”</p>

裴云暎叹了口气。</p>

“你没爹是个孤儿，我有爹还不如孤儿，真不知谁更倒霉。”</p>

话音刚落，囚室里传来人声：“还有心思闲话，我看，被你二人牵连之人最倒霉。”</p>

二人转头，严胥从石阶上走了下来。</p>

他一身黑衣，袍间苍鹰刺绣金光粼粼，护腕、长刀、轻甲齐齐上阵，眼角疤痕在灯火下狰狞无比。</p>

“都准备好了？”</p>

二人应了。</p>

“你姐姐和宝珠，我已安排人将她藏好，再无后顾之忧。”严胥视线掠过裴云暎，停了停，道：“你既被抛弃，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给我打起精神。学学你心上人干脆。”</p>

裴云暎无言以对。</p>

陆曈已经走了，确实挺干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