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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邳慢慢抬眼,朝林中看去,看见满地流民尸体,他面色阴沉下来,移开视线,过了片刻又重新看过去。流民的尸体脏乱,如今虽已是春天,但早晚仍是寒凉,但那些尸体的穿着却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困潦倒,衣物连避寒都做不到。

司马邳面色发沉,这时内侍过来,禀报刚才王妃与阮氏的牛车受惊的事。

听到两人无事,司马邳点了点头,他朝车马后方看去,在山林狭窄的车道上,绵延的车队像一条长蛇,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后面的车马到底如何。他多看了两眼,福宝想到什么,道:“殿下放心,后面并未受惊扰。”

王穆之这时缓步走了过来。

司马邳道:“让你受惊了。”

王穆之道:“虚惊一场,殿下无事就好。”

阮珏这时也被搀扶走来,她比王穆之看着狼狈不少,脸色苍白,双目泛红,见着司马邳先掉了一串眼泪,道:“妾担忧殿下,幸而无事。”

棠儿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样一句话也被她说的哀柔婉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司马邳摆摆手,并未分心照顾,而是将马敦叫来,问了几句刚才流民袭击的情况。

休整了小半时辰,天色将黑,范宁不敢多逗留,命军士戒备,重新出发。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入了城。

此城驿舍房屋数量少,卫姌不能独居一室,而是与戚公明一间。戚公明倒是高兴,道:“正好与小郎君论玄。”

卫姌看着屋内两张床榻却是愁眉不展,心里有苦说不出,强打精神与戚公明说笑。

用完饭后,卫姌还在头疼今晚该怎么过,离开内堂在驿舍后院走动。今日骤然受袭,内外戒备森严,晚上兵士巡视频繁。卫姌避开兵士,来到院落僻静角落。抬头看着夜空一轮细细如眉的弯月,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司马邳的声音从黑暗角落里传出。

卫姌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司马邳带着福宝从院子另一头走来。

“殿下。”卫姌行礼。

司马邳的脸色看起来比夜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卫姌这些日子也多少了解他脾气。眼前这样显然就是心情不爽利。

司马邳走到她身旁,也抬头看了眼月色,道:“白天遇袭,晚上还有雅兴赏月”

卫姌道:“我并不是为赏月来的,气闷出来走走,这才看到月色。”

司马邳不说话,抬头盯着夜空看了片刻,他这个模样不像赏月,倒像是心事重重在发呆。

卫姌也不敢吱声。

司马邳忽然侧过脸来道:“看你额头的伤已经没事了,继续来给孤诵咏文章。”

卫姌脸上苦色一闪而过,随后跟着司马邳回到房中。内侍早已将内外都收拾干净。又有婢女前来为司马邳梳洗。卫姌就在旁边等着,等司马邳换上一身舒适的长袍,他坐到榻上,道:“今日可见着那些袭击之人。”

卫姌点头,在车上张望一阵,看到了,只是后面战后收拾的时候太过残酷血腥,她和另两个缩在车里就没看了。她道:“是流民。”

司马邳道:“此处怎会有那么多流民”

卫姌听他口气似有些惊异,想了一想,已经知道缘由,司马邳这样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君王,对各地的了解都限于各州府官员送上来的文书,流民为祸早已是不是什么秘密。有从北方来的,也有因灾害恶政所迫,不得不离开原籍成为流民。

卫姌想起前世母亲就死在流民之乱,脸色也黯然几分,“殿下,流民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若是不起事,当地官府只会驱赶,不会上报。”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道:“就不怕酿成祸患”

“殿下说的祸患如果是起事作乱,那上报朝廷等待派兵平乱,若只是小股流窜,又能起什么大乱子呢”卫姌道。

司马邳挑眉,对她如此平静口气不满道:“今日这般算不算大乱子”

卫姌道:“我听闻今日军士伤了几个,折损一辆牛车。殿下出行有护卫,并不会受流民侵袭,他们声势再浩大也是不堪一击而已。”

她顿了一下,又道:“殿下如此,世族贵胄同样如此。”

司马邳面色微凝,立刻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本地士族并不惧怕小股流民,因为本就有府兵部曲,只要不是流民集结成军,犯上作乱,对士族就造不成威胁。所以各地士族也不将这些流窜无居的流民当回事。

他心里发冷,沉思良久,忽然目光盯着卫姌,“你从小长于江夏,又是在豫章求学,怎会知道流民情况”

卫姌道:“殿下,卫家可不是高门,如今更是衰微,我经常在县内走动,喜欢与人交谈,各地消息也听说过不少。”

司马邳微微颔首,他白天见满地流民尸体,心头震撼,流民,流民,有个民字,也是天下子民,可这群人衣衫破烂,肮脏污秽,又这样凶残冲上来袭击队伍,贫穷,愚昧,疯狂。那是司马邳从未见过的,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压不下去,吐不出来,想找个人诉说,刚才他叫人去请李公,李公来了却闭口不和他聊流民,只劝说他耐心等候,没有什么事比皇位继承更重要。

司马邳强压着心火,没想到在院子里散步时碰到了卫姌。

“你既知道不少,那说说,流民安置,各州各府都没办法”

卫姌前世时对流民所知不少,她看看司马邳的脸色,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

司马邳微微立了眉,“让你说就说。”

卫姌道:“各州府要看是否有余力,流民非本地子民,涉及入籍赋税,麻烦很多。”

司马邳冷笑一声,“如此说来流民就管不了了”

“殿下想要杜绝流民为患”

司马邳神色复杂,没有立刻回答。

卫姌也猜出他一些心思,刚才他就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白天唯一发生的大事就是流民的事。她道:“殿下,流民有从北方来的,那是因为战乱,还有受灾受穷各种情况,要想杜绝……那可就太难了。”

司马邳面色铁青。

内侍这时端了热茶送进来。卫姌赶紧拿起喝了两口,说了那么多,嘴都有些干了,更重要的事,这事已经说不下去了。殷浩带兵北进,流民又多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她看出来,司马邳是有心要做些改变。但他左右掣肘,便有宏伟志向也难以施展。

卫姌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暗自做比较,若是桓启遇上这样的情况,他会如何想。想了一遭,她又觉得以桓启脾气,若处在司马邳的位置,只怕要比司马邳圆滑老练,也更擅长平衡各门阀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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