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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一枕清凉的晨风从山峦处刮来,沟峁里溅落几声莺啭,檐下闷了一夜的热郁,消散无影。
孟葭不等人叫,自己就从床上爬起,赤着脚,踩上光滑的地板,在窗前静站很久。
除了出生在北京之外,她对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一整个夏天的忐忑,也终于在即将分离的这一刻,化作浓浓的不舍。
张妈在院子里叫她,说早饭做好了,让她快点。
孟葭换了件无袖双层圆领白衫,油画裙,马尾放下来编成麻花辫,斜搭在肩头。
黄梧妹看着她安静坐下,“这么打扮,像忽然长大了。”
“本来嘛,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十九了。”
孟葭对外婆讨巧地笑,刻意装出轻松的样子。
黄梧妹点头,从桌下拿出一个蓝丝绒盒,“那个时候,外婆就不在你身边了,提前送你的礼物。”
“什么呀?”
黄梧妹搅着汤水,“自己看看。”
孟葭放下瓷勺,打开绒面浓密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翠玉锁。
小小一片羊脂白玉,刻如意团云纹,很精巧的样式,只在她掌心待了片刻,莹润生温。
她想起来,是那天去六榕寺,舅公问外婆要的东西。
孟葭忙还给外婆,“这我怎么敢拿走的?还是放在家里稳当。”
黄梧妹严厉地命令,“你现在就戴上,我托方丈开过光,保平安的。”
原来前两天,外婆特意去一趟庙里,是为这个。
孟葭只好挂在脖子上,“这么戴吗?”
“好看。”
细小的银链泛着微茫光泽,腻在孟葭柔白的脖颈上,迎着日光,更显得脆弱易折。
紫檀圆桌上八碟毕陈,可惜无人赏识,点心做得再可口,也没能被光顾几筷子。这一顿早饭,在祖孙俩的沉默里吃完。
山路两旁静谧,远道而来的汽车引擎声,显得犹为突兀。
孟葭听见时,没由来的,抓着椅子扶手,心惊了一下。
她慢吞吞站起来,拼命忍住外溢的低落情绪,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只能半哭半笑,说外婆,我走了。
黄梧妹送到了门口,就唤张妈来,她涩声道,“你送她上车吧。”
张妈连哎了两声,把行李箱推出去。孟葭走到阑干边,又回头,嘴唇微微抖着。
但外婆只是朝她挥手,布满细小干纹的唇角深抿着,像不耐的驱赶,“快走。”
郑廷替她拉开车门,孟葭再没敢多看一眼,目光钉在了前排座椅上,动也没动过。
直到开下山,孟葭扶着车窗猛地侧首,山腰上的宅子,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她的手抚在胸口,大喘一声气,做了个深呼吸。才想起对郑廷说谢谢。
“不用。孟小姐,到机场还有一阵子,你眯会儿吧。”
郑廷给小姑娘留足面子,并不多一句话,像才察觉到她在车上似的。
孟葭很感激他的体贴,这种时候若再有人牵动一丝一缕的情绪,没准她真的会哭出来。
她很不愿意在人前失态。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郑廷坐在副驾,见孟葭缓和了一些,和她闲聊,“学校几号开学?”
“九月二号。”
郑廷点头,“也就这两天了,祝你学业有成。”
“谢谢。”
片刻后,他又提醒司机,“回迎宾馆接钟先生。”
孟葭咦了声,“还以为他已经到机场了。”
郑廷唇边噙一缕笑意,并不做声,扭头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习惯了拒人千里的钟先生,在小女孩子面前,到底留了个多好说话的印象。年纪轻轻的孟葭小姐,就只管他啊他的起来。
他试探性地问,“你和钟先生,已经很熟了?”
孟葭给予公正评价,“不熟。但我觉得,他待人很善意。”
郑廷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大概钟漱石自己都料不到,他这一辈子,还能跟善这个字,搭上点边。
孟葭捕捉到他这个强忍住的表情,“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郑廷连声说没有,“看得出来,你一点都不怕他。”
“他有什么好怕的吗?”
“怕他的人不要太多。”
司机把车速降下,滑行过去,平缓地停在楼外。
不等郑廷动手,钟漱石身边围绕送行的人,抢先拉开车门,“钟先生,您上车。欢迎下次再来广州。”
孟葭忙收好自己的包,抚平裙面上细微的褶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朝他展露一个尽可能恭敬的笑容,“钟先生好。”
但唇角的弧度很快平直下去,说实话,她不大做得来这些场面功夫。
钟漱石朝她轻点一下头,坐上车,带进一道洁净如清霜的气味。
他穿一件黑衬衫,没有明显的logo,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却是很考究的质地,面料精良,领口松开一颗扣子。
钟漱石紧蹙着眉,低头翻阅消息,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闲公文。
孟葭只停留了两秒,就坐直身子,眼珠子丝毫不敢乱转。
身边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只是一并坐着,便让人无凭无据的,先低三分头。尤其他沉默时,愈发的捉摸不透。
今天的他又不一样了。端看他司机和秘书严阵的态度,就可知一二。
孟葭明显感觉到后背僵直,和打他上车起,车厢内迅速低下去的气压。她琢磨着郑廷的话,暗自后悔,那天在六榕寺里,胆子是不是大过头了?
五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白云机场,司机和车都是当地派的,把行李箱放好后折返。
公务舱内,整套机组人员已经在机场待命,登上舷梯时,有笑容甜美的空姐为孟葭引路,“您这边请,小心脚下。”
孟葭被安排在了舷窗边,隔着一张威尼斯棕大理石桌台,对面就是钟漱石。
空姐给她斟一杯伯爵红茶,再倒上香槟,她指了上方的按钮,“如果需要其他服务,可以摁这个铃叫我。”
孟葭看一眼桌上的果盘,三层金漆骨瓷碟点心架上,满目琳琅,摆着司康、马卡龙和丝绒蛋糕。
她再次道谢,心道她一个偶尔出行都只挤经济舱的人,应该不会再需要什么了。
钟漱石在单人扶手沙发上坐定,双腿交叠往后一靠,扬手吩咐郑廷,“通知所有的董事和高管,下午两点召开紧急会议。”
郑廷问,“是哪方面内容的会议,要他们提前准备什么?”
“关于现任总工程师钱飞,昨晚因涉嫌嫖/娼被公安机关依法拘留,集团应对该事件的处置。”
郑廷听完,正编辑通知的手一顿,“钱总工又出这种事?他怎么记吃不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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