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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钟灵冲孟葭挥手,快步走下去,她上了车,吩咐说,“我回大院儿。”
她到家时晚上八点多,虽说十月开头,入了秋,但暑气仍盛。谈心兰不止一次埋怨,今年夏天格外燥热,气温太高,树上的知了猴叫得也响。
钟灵脚步迟,一路上吹着斜风,边发微信让谭裕出来,慢慢走着跟院里的长辈打招呼。
“灵儿,又来看你爷爷了?真孝顺。”
钟灵开玩笑,“对,老同志退休在家,别把他闷坏了。”
谭裕特意挑了个,离家门远一些的长方石凳待着,招钟灵过来,“送的怎么样了?”
钟灵掸了掸灰,坐下说,“人家明确表示不要,都已经扔了。”
“小女生嘛,跟我这儿装矜持,我懂。等你走了,她立马捡起来拿回去,悄悄背。”
谭裕自觉见多了,像这样欲拒还迎的姑娘,以为孟葭也不能免俗,顶多算是她们当中,段位高一点的。
钟灵拿手机敲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你!人孟葭把包都剪烂了,还怎么背?”
她大声说这句话时,她二哥正陪着钟文台走出来,趁雨后天气凉快,出来散散。
钟漱石听见谁说起了孟葭,还以为是重名,待看清树下坐着的谭裕时,晦暗不明的脸色一沉,微不可察的,阴沉下去几分。
只见谭裕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笑,“想不到,这孟葭有股脾性在身上,还挺难得手。”
钟灵管不着这些,“随你怎么追她,下次别再找我了。”
连这次都是谭裕拿以前的人情逼着她。
她飞快说完,不耐烦地站起来,迎面撞上她二哥。
钟漱石风烟俱净的一张脸上,眉头轻锁着,唇角却又噙着淡薄的笑意,叫人根本琢磨不透,此刻他究竟是高兴,还是恼火。
唯一能用肉眼看见的,只有他今天的穿搭,休闲西裤,上身软绸衬衫,显年轻,但冷峻的气场难改。
看谭裕的态度,便可见一斑。钟灵喊二哥的时候,他也紧跟着起来,凛然仪容,恭敬地问好,“钟二哥。”
钟漱石略微颔首,很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连句多余的家常话也没有,就走了。
钟文台在前头等他,有孙子扶着,自然也不需要柱杖。
“老钟,几年不见,你身体还这么好啊。”
钟文台停下脚步,来人是叶本初,曾和他共事多年,身后还跟着一群从前的部下。
叶本初祖籍在福建,退休后,在南边疗养了两年,今年夏天才回京。
钟漱石道了句叶爷爷好。
叶本初拍了拍他的肩,“漱石嘛这不是?都能独当一面了现在,还是你的福气好。”
“孙子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忙叨叨,你看小昕多乖。”
钟文台叹气,顺带刮了钟漱石一眼,颇为嫌弃的样子。上一代的人都这样,深承儒派的内敛之道,凡有人褒奖自己的后代,必先贬损一番,把对方的价码给哄抬起来。
那个唤作叶昕的,笑吟吟上前问安,“钟爷爷,钟二哥。”
她穿奶白色运动鞋,oversize的卫衣,一条短款牛仔裤,再家常不过的打扮。只有食指上,一枚中号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不经意间彰显身份。
钟漱石点了下头,“小昕大了。”
叶昕很爽朗的,大声笑起来,跟她爷爷告状,“我说什么来着,钟二哥每次见了我,就是这一句。”
随即,她压低了嗓子,学着钟漱石沉郁的口气,说,“小昕大了。”
逗得一行人都弯了唇角。连钟漱石也笑,“不会吧,次次都一样?”
叶昕真诚地点头,“没错儿,你每次都是这样,下回换一句。”
钟漱石没接话,眉心淡拢着,薄唇轻抿。
叶昕也观摩不出,这位到底是怎么个想头,看得她一阵后怕,以为自己说错话。
倒是钟文台,见气氛僵了下来,点他一句,“你也是该换了。”
闲聊过后,两拨人各自走开,分散在林荫道间。路不同,谈论的问题,却是惠利攸关。
叶家这边,叶本初最先发话,“不能每次指望爷爷,要自己找机会,让钟漱石看得见你。”
叶昕挽着他抱怨,“您也瞧见他的样子了,那俊脸绷的,一滴水都别想泼进去。我怎么找啊?”
“机会总是要等的。”
叶昕也不敢反驳,只好小声说,知道了。
走在身后的下属们,巴结道,“咱们小昕长这么漂亮,那钟家的二公子,他想不动心也难呐。”
这样不做背调的虚伪奉承,也只能哄叶本初高兴罢了。
叶昕掸耳朵一听,便知这话无知到了什么地步!钟漱石在长辈们面前,也许还留有那么一点尊重与平和,肯多敷衍几句。但她在宴饮聚会上见到的钟某人,永远一副慎独克己的模样,凭谁想和他多说一句都不能够。
无论什么场合,至多蹚过两个来回,就懒得再打发你了。
叶昕本硕都念新闻系,去年考进电视台,偶然间听见父母提起,她爷爷已经打算,要把她许给钟漱石时,眼前一黑,再想到钟漱石那张禁欲脸,恨不得连夜跟台里申请,她宁可去叙利亚当一名战地记者。
轮到这头,钟文台浑浊的眼球一转,打量着孙子的脸色,“你觉得小昕怎么样?”
钟漱石散漫地笑了,这一次爷爷已略过试探那步,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他也挑明,“当朋友,她年纪太小。结婚的话,我没空。”
钟文台瞪他,“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你职务高,也已经生了你爸爸,怎么到了你身上,就沦落到结个婚都没空?”
“我们和平年代过来的人,和您这种老一辈的先锋比,思想觉悟差远了。我也没您老那份能量,做好工作就不错,平衡不来事业和婚姻。”
钟漱石不动声色的,给他爷爷戴了顶高帽,把他下面要唠叨的话,都堵了回去。
钟老爷子碰个软钉子,咂摸一阵嘴,又悄然闭上了。
一路无话,等钟灵和谈心兰道别,提了一小箱子衣服,准备去学校。
她二哥也已回来,指间夹支烟,半躺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清白的月光在他眼睑处投下一弯淡淡的鸦青,看上去像倦极了。
钟灵把箱子给司机,“先放去车上,我很快就好。”
她在近旁的楠木凳几上坐下,“二哥,你今天都做什么了,那么累。”
钟灵不敢明着问。但她想说,今天不是周日吗?又不上班,总不能孟葭去找了他一趟,就把他累着了。
钟漱石并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子里,承载着成吨的黄色废料,已经山路十八弯的,给他和孟葭编了出戏文,全程消音的那种。
他吁一口烟,懒散笑笑,“天底下有什么差事,是比姓钟更累的吗?”
钟漱石极平缓的声调,寂灭而无奈,像梧桐叶落下的一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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