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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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丝蜿蜒游走，正前方的魔尸毫无抵抗之力，一只接一只倒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拱来拱去。</p>

压力骤减！</p>

气喘吁吁的浮屠子红着眼眶及时拍上了马屁：“夫人威武！”</p>

虞玉颜将脖子梗到一旁，嘴硬道：“早干嘛去了！”</p>

宁青青倒是坦诚直言：“我得防着你们两个，万一还藏着虞浩天那样的坏人呢？等到你们真不行了我再出手，这样会比较稳妥一些。”</p>

虞玉颜转回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p>

天真单纯却又不蠢的家伙，还真是有些……不那么讨厌啊。</p>

——仅是不讨厌而已。</p>

歪倒的魔尸绊住了后头涌上来的同伴，就像海潮撞上堤坝，倒卷回一层细碎的浪花。</p>

三个人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空间。</p>

趁着这片刻间歇，虞玉颜以剑开道，成功闯到了谷仓门前。</p>

街道上的房屋都装有大扇大扇的木窗，起不到防御作用，只有谷仓不同，眼前这扇门便是唯一的出入口。</p>

抬手狠狠一推，没能推得开。</p>

“里面反锁了。”虞玉颜沉声道。</p>

十余丈外，铺天盖地的魔尸越堆越高，扑撞到前方的先锋军摇摇晃晃爬起来，冲向这三个鲜美的猎物。</p>

摔在一起的魔尸也陆续翻身起来，再有七八息功夫便会涌到近前。</p>

“撞！”她侧身让开。</p>

浮屠子后退几步，挥着两条短胖的胳膊，挥起巨大的算盘，轰隆隆冲向门栓。</p>

宁青青其实不太喜欢谷仓，任何一粒孢子，都不会选择狭窄逼仄的地方扎根。</p>

她继续打量着周遭。</p>

“砰！”厚实的谷仓木门被撞开。</p>

里头居然藏满了人。</p>

借着照进去的天光，宁青青三人看清了一双又一双纯黑的眼睛。</p>

谷仓之中，全是魔尸！</p>

“吼——”</p>

魔祸发生之时，许多人的想法和虞玉颜一致，躲进了谷仓。谁知混进了一个感染魔毒的人，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藏身谷仓的人全军覆没。</p>

想也知道那是何等腥风血雨、惨绝人寰。</p>

魔尸嚎叫着从窄门挤出来，浮屠子扯着嗓，吼得撕心裂肺：“跑啊——”</p>

三个人奔向西南，谷仓中的魔尸与街道上的大潮汇聚，跟在身后飞扑追袭。</p>

宁青青抬手指向城池西南角的瞭望木台：“去那里！”</p>

虞玉颜下意识蹙眉：“城楼至木台的铁板桥可以并行七八只魔尸，拦不住的！一旦被冲破，便再无路可退！”</p>

从木台摔下，那便当真是掉进尸山尸海去了！</p>

宁青青道：“你们两个不是需要七个时辰休息吗？我来守。”</p>

“这样的话，岂不是……”虞玉颜美艳的狐狸眼中浮起了浓浓的迟疑。</p>

岂不是，把命交到这个自己向来看不起的娇弱女子手里了？</p>

宁青青弯起眼睛：“没得选择啦！你们只能信我。”</p>

虞玉颜把脸转到一边。</p>

浮屠子倒是立刻拍起了马屁：“在属下心里，夫人和道君都是一样可靠的存在！”</p>

虞玉颜：“……”这胖子身上最肥厚之处，恐怕就是脸皮了吧？</p>

二人一菇匆匆杀上了城墙。</p>

城墙上的魔尸都穿着铠甲，他们原是守城的将士，惨被魔毒感染。</p>

铁架桥有三丈长。</p>

浮屠子踏上铁皮桥，蹬蹬一跑，桥体颤得人心惶惶。</p>

“你给我轻点！”虞玉颜回眸怒斥。</p>

她的身体都被弹起来一尺高。</p>

浮屠子难得心虚了一回，把双手蜷在胳肢窝下，踮着脚，蹭蹭跑向瞭望木台，扶着半人高的铁皮围栏一跳，跳了进去。</p>

“夫人？！”二人趴在围栏上，探出上半身。</p>

宁青青并没有过桥，她守在桥头，背着身挥了挥手：“七个时辰，计时开始！”</p>

浮屠子双眉挑到了太阳穴-外：“不是，来这边，我们仨一起守啊？”</p>

虞玉颜抿了抿唇，咽下满口血腥，沉着道：“别废话了，速速恢复！”</p>

至少……在道君落入这个陷阱之时，这里的三个人千万不要成为累赘啊。</p>

她定定望了宁青青一眼。</p>

“我记住你了。”</p>

一句示好的话，叫她说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p>

二人盘膝坐下。</p>

透过细细的窄缝，隐约能看到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端立桥头，像一根……柔韧不屈的嫩竹。</p>

虞玉颜唇瓣微动，重重阖上了眼。</p>

宁青青是有一点紧张的。</p>

西南角动静太大，这会儿整座城中的魔尸都向着这边涌来。</p>

她可不想被这种又脏又腥的东西咬上几口。</p>

很快，跑得最快的魔尸便到了面前。</p>

有胖子险些毁桥的前车之鉴，宁青青不敢把太多魔尸放到铁桥上。</p>

她留出三尺距离，在魔尸接近时，挨个渡入蚯蚓波动，然后抬起脚来，顺势把这些软哝哝的家伙踢到城墙下面去。</p>

很快就累得直喘气。</p>

她体力不行。这么下去，肯定坚持不到七个时辰，铁桥上就会被魔尸挤满。</p>

思忖片刻之后，忽然有灵光闪过。</p>

她想起，自己曾经无意中触到过谢无妄的菌杆。</p>

虽然隔着衣裳，却也能清晰感觉到它很可怕——打在身上的感觉十分强壮有力，韧性十足。</p>

宁青青微笑着点点头。她是一只非常擅长学习的蘑菇！</p>

她分出一部分菌丝，在铁桥边上凝出一只合拢了伞帽的蘑菇。</p>

它灵巧地弯曲着强健的菌杆，弹力十足，像拍苍蝇蚊虫那样，将变得绵软扭曲的魔尸一只只拍下城墙。</p>

“噼里啪啦！”</p>

落到十余丈高的城墙之下，魔尸一只接一只摔得稀烂，层层叠叠，吸引了一群不明所以的同伴围在周遭。</p>

很快，宁青青发现这些魔尸中，有许多是修士。</p>

他们体内仍有灵力，只不过那些灵力变得破碎混乱，狂暴不堪。菌丝在灌注蚯蚓波动的同时，顺势就吸走了这些失去主人的灵力，尽数化为菌丝的养分。</p>

宁青青：“……”</p>

怎么回事？原以为是一场艰难卓绝的战役，没想到非但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反倒收获颇丰。</p>

她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强壮。</p>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觉就像占了虞玉颜和浮屠子好大便宜似的。</p>

夜色渐渐降临，一轮巨大而明亮的圆月悬在侧边的天幕上，银白的光晕挥洒在这座城池中，粉饰了那些难看的血污，魔尸不再面目可憎，摇摇晃晃前来送死的样子反倒显得有那么一点蠢得可爱。</p>

宁青青悄悄打了个呵欠。</p>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傻——为什么要站着呢？</p>

她盘膝坐到了干干净净的铁桥上，半晌，连坐着都嫌累，干脆身体一歪，侧身躺下，懒洋洋地挑着食指，云淡风轻地对付这连绵不绝的魔尸大军。</p>

隔着三丈铁桥，调息至一个小阶段的虞玉颜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地透过铁围栏的窄小缝隙望向宁青青。</p>

虞玉颜心头蓦地一跳！</p>

那道笔直柔软的身躯已经倒在了铁桥上，俨然是耗尽了所有。</p>

但是！虽然她已经倒下，却还在顽强地坚持战斗，尽力为自己和浮屠子拖延时间！</p>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两句旧诗自虞玉颜心头浮起，到得眼窝处，化作热泪滚滚而下。</p>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去救宁青青，但是一想到对方的付出和牺牲是为了什么，虞玉颜立刻心酸地按捺住了自己冲动的念头。</p>

‘夫人，请再稍微坚持一会儿……一定活着等我！’</p>

‘我……我不讨厌你了！’</p>

一股激荡的力量席卷虞玉颜的胸怀，是信念，是感动，她身上的气息开始翻腾涌动，被封锁的灵力震颤不休，疯狂冲击桎梏！</p>

这一刻，热泪冲头的虞玉颜，忽然意识到从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狭隘。</p>

谁说修为低微便是弱者？看看眼前这位，纵然已经不支倒下，却依然坚持战斗，这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啊！</p>

宁青青并不知道虞玉颜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懒洋洋打个呵欠，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平。</p>

就在这时，城墙上下的魔尸忽然有了异动。</p>

攻击之势骤然变缓，宁青青诧异地抬眸张望，只见城墙上下的魔尸纷纷顿在原地，将歪歪斜斜的头颅狠狠低垂至胸口，左右退开，让出一条通道来。</p>

通道尽头并未出现什么东西，但却有一股阴沉幽森的诡异气氛，逐渐笼罩城墙上下。</p>

起雾了。</p>

灰黑色的薄雾蒸腾氤氲，带着魔尸特有的腥味，但是味道极浅极淡，淡得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是夜来香那种似香似臭的味道。</p>

魔尸城，寂静无声。</p>

一具具魔尸如僵死一般，将头颅垂得更低。</p>

宁青青心脏‘怦’地一跳，脑海中下意识地浮起了虞玉颜与浮屠子提到过的东西——魔尸王。</p>

*</p>

谢无妄置身火海。</p>

上古凶兽的冲击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激烈百倍，不过封印并未被彻底破坏。</p>

有一个异常精致的小火环，堪堪维系住了整个碎裂得如同蛛丝网一般的封印主体。</p>

若无这最后一丝稻草，凶兽早已破印而出。</p>

谢无妄身上燃着极焰，火光之下，苍白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冷戾。</p>

广袖挥动间，狂火毫不留情地穿过破碎封印轰砸在那团雾兽身上。</p>

“轰——轰——轰——”</p>

杀意已按捺不住。</p>

终究还是摁下了，谢无妄冷笑着，卷回一扇一扇海啸巨墙一般的焰浪，将它们一一封印回洞窟之中！</p>

凄厉不甘的惨嚎声震荡着传遍了整座圣山，凶兽赤红血眸中阴森地淌下了黑色的雾泪。</p>

“铛——”封印，再次落锁。</p>

世人皆以为这头凶兽连道君也无法击杀，只能封印。</p>

其实不然。</p>

此兽乃是万妖之王，源自上古的血脉天然压制世间一切妖兽。</p>

只有将其牢牢控制在手上，万妖林中的妖兽才会安安分分蛰伏在那片荒芜恶劣的泥沼。</p>

它若死了，妖兽便再无忌惮，定会倾巢而出，令这世间生灵涂炭。</p>

谢无妄其实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苍生，只不过，他向来厌恶失控，他习惯用极致森严的秩序，让一切牢牢操纵在自己的绝对权威之下。</p>

冷沉的眸光动了动，再一次落向那个精致小巧的火环。</p>

它在他的意料之外，它立了大功。</p>

这是……她的手笔。</p>

上次她为了加固封印而受伤，便是为了完成这一处火环扣吧。</p>

谁说她无用呢？她在控灵方面的造诣，无人能及。</p>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扣环。</p>

火焰中仿佛浮出了她的脸，温柔美丽，一双眼睛笑得天真甜蜜。她用那双小手找到了这个恐怖封印的破绽，那双小手，在他出行之前曾软软地扣着他的手指，拉着他躺在大木台上晒太阳。</p>

她其实……美好之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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