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仰见春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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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洛没说话，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杨婉吃痛，不自觉地痛叫了一声。</p>

“你还是……要让我自裁是吧。”</p>

她说完，眼中虽然有泪，眼底却藏的是对他的‘可怜’。</p>

“你不觉得好笑吗？你是北镇抚司使，掌管诏狱，京城内外的官员见了你就害怕，你这样一个人物的名誉，需要我一个女子的性命来维护？你在朝的功绩，在外的名声，难道都是虚的吗？”</p>

“放肆！”</p>

“我并没有与邓瑛做出任何任何苟且之事。”</p>

她迎上张洛的目光，“我兄长也没有过错。有错的是那些拿我的贞洁之名，看似讨好你，为你抱不平，实则只不过是为了看你我两家热闹的人。张大人，你的确是这京城里的一方人物，但你毕竟没娶过亲，他们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做不到像在诏狱中那样杀伐果断，所以故意低看你，取笑你。”</p>

“你给我住口！”</p>

他被挑起了情绪，她也顺势收敛了气焰，但却没有停下话声。</p>

“杨婉明白，这样与大人说话，的确是放肆了。但为了传言，就带走我兄长讯问，或逼我自尽，这些并不是大人这样的人该做的。”</p>

张洛听完，掐着杨婉的那只手指节作响。</p>

“这些话，是杨伦教你说的吗？”</p>

杨婉无法摇头，索性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难道听不出来，这是我没有办法才说出来的话吗？”</p>

张洛就着她的下巴，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又随手掷向一边。</p>

杨婉的腰一下子撞到黄花梨木的方案锐角上，这种痛实在太难忍，她一时没忍住，捂着腰蹲了下去。</p>

张洛斜睥杨婉。</p>

“贱人。”</p>

虽然隔了几百年的文明进程，但恶毒的话总有共性。</p>

杨婉听懂了那种恨不得扒衣破身的□□之意。</p>

“你说什么。”</p>

她问了一句，但张洛没有回应她，只冷道：“我今日不带杨伦走，并不是表示我能容忍你，与司礼监的那个罪奴活着。我在朝廷内外行走，眼不揉沙，只要你们身在京城，你们的性命随时都在我朝大律之下，与罪奴私通，你们迟早会受死。”</p>

说完摁下刀柄，转身跨出了正厅。</p>

下阶时与端茶的家仆撞肩而过，家仆失手摔了呈盘，茶杯破碎，茶汤撒了一地。</p>

杨婉坐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把“贱人”这两个字从脑子里逼出去。</p>

奈何它却越来越响。</p>

银儿过来扶她，搀她一张圈椅上坐下。</p>

“小姐，您伤着哪儿了，脸怎么这么白。”</p>

杨婉一直没有说话，这可吓到了银儿，忙晃她的肩膀。</p>

“小姐你别吓我。”</p>

杨婉被她摇晃得猛咳了几声，忽然脱口道：“那个垃圾人刚才骂我贱人！”</p>

银儿一怔，只当她被吓糊涂了，忙去捂她的嘴。</p>

“嘘……您怎么能还说呢……”</p>

杨婉气得上头，将才话说得多，这会儿喉咙又痒，竟越咳越厉害。</p>

银儿见她又在揉脖子，忙道：“要告诉夫人请刘太医再来瞧瞧吗？将才看见张大人掐小姐脖子，可真是把银儿吓死了。”</p>

杨婉摆摆手，“算了没事，他没用大力。我这是渴了，想去……想去倒杯水喝。”</p>

她说着自觉地就要拿水壶给自己倒水。</p>

银儿见她缓个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挽起了袖子。</p>

“小姐您别动，银儿服侍您。”说完就替过了杨婉的手。</p>

杨婉悻悻然地把手收回来，看着银儿忙活。</p>

这个时代官家女儿，到的确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真的身薄如纸，被这么一掐，还真难受起来。</p>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茶案后坐下，抬头朝院中望去。</p>

张洛已经走得没影了，但躲在柱子后面的家婢们却还是不敢出来。</p>

杨婉不禁叹了一口气。</p>

和张洛一番交锋之前，她虽有七八分理论性上的把握，但此时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p>

即便是能把控住贞宁十二年的大局，即便对张洛此人的性情有所理解，即便她尝试在人心上博弈，占着一丝优势，但张洛带给她的男女身份上的压迫是非常恐怖的。</p>

尤其是张洛盯着她，骂她“贱人”的时候，如果在现代社会，她应该张牙舞爪地就上去了，就算打不过还有警察来收尾，但在此处面对张洛，她却只能气，不能作声。</p>

杨婉想着揉了揉自己脸，勉强散掉了心里的火，抬手挽起耳边琐碎的头发。</p>

为什么我是魂穿，不是身穿呢。如今这个样子，想要在大明朝想要做一个独立的女性研究者，真的太难了。</p>

她在心里叨了一句，又想起了邓瑛，忽觉得不对。</p>

若是身穿，自己在大明朝连个户籍都没有，别说跟着邓瑛了，在京城里也寸步难行，这么一想，又赶紧摇头。</p>

“明日跟你嫂嫂进宫。”</p>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杨伦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p>

杨婉忙整理裙衫在起身。</p>

杨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又看向她脖子上和下颚上的指痕，轻声问她“没事吧。”</p>

“没事。”</p>

杨婉按着后脑勺，也不太敢看他。</p>

杨伦弯腰，轻轻撩开她的头发。</p>

“真没什么……”</p>

“别动，我看一下。”</p>

杨婉抿了抿唇，到真没动。</p>

“婉儿。”</p>

杨婉一愣，这声好难得。</p>

回想下来，这还是杨伦带她回来以后，第一次叫她婉儿。</p>

“啊？”</p>

“今日是救我，我到真的没想到，这十八年，你在哥哥身边的样子，竟是装的吗？”</p>

杨婉觉得杨伦这句话说得有些落寞，抿着唇低头，没有去接。</p>

杨伦的妹妹已经死了，杨家单方面的地对她好，是出于骨肉情亲，但同样的骨肉亲情，她又不可能还回去，这就还……挺残忍的。</p>

“怎么不说话。”</p>

“嗯……没有，就是在想，我现在这样，难道让哥哥不舒服了吗？”</p>

杨伦咳了一声，轻轻放下她的头发。</p>

“不是，骂了你这么多天是真的气你。但一想你能活着，还是觉得，老天对哥哥开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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