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弃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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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离从无数层可怕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 穿着一层崭新的里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用绷带包扎好了，额头上也放着块冰凉的湿布巾。</p>

他缓了许久的神, 才慢慢意识到，似乎是大仇已了了。</p>

床边不远处传来一阵汤药的气味，裴郁离想探头看一看，可轻轻一动，肩胛骨便像是断了一样的疼。</p>

他“嘶”了一声，又老老实实的平躺回去，回想起当时似乎是被熊瑞一个肘击伤到了后肩, 只怕真的是折了骨头。</p>

他能听到有扇子煽动火焰的声音，一阵苦味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地往鼻子里钻。</p>

他知道寇翊就在床边煎药，他也知道寇翊一定听到他醒过来了, 可却不跟他搭话, 连个反应都没有。</p>

生气了。</p>

裴郁离眨了眨眼睛, 思索着自己该不该主动说句什么，可又实在不知道从何处说起。</p>

说来说去都是他犯了大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他一个人承担。</p>

大仇得报，他本就没想留着自己这条命。不管是船上的富户还是天鲲帮, 若要他给个交代, 爱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就是了, 寇翊又不知道他的计划，总归牵累不到寇翊的身上。</p>

裴郁离在事前就想好了以死谢罪，可想了许多，就是想不到寇翊真会义无反顾地把他救回来。</p>

更想不到，此时此刻他竟如此心虚，连句话都不敢说。</p>

又静静的过了许久，久到裴郁离从一大堆诸如“寇翊什么时候找他算账”“寇翊接下来怎么打算”“寇翊究竟为什么救他”等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脱离出来, 开始想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p>

想来想去，他身上背着太多的债，活下去才是还债，一死了之就是逃避。</p>

逃避可耻，可死了就不用痛苦了。</p>

死了也就不用给寇翊找麻烦，一了百了，多好啊。</p>

裴郁离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就能瞧见各种各样血腥的场景，熊家兄弟惨烈的死状也总是浮现他的眼前。</p>

他只敢睁着眼睛空洞地瞧着上方，心中明明涌动着巨大的苦楚，表情却十分木然。</p>

生与死的利弊得失竟然被他算得清清楚楚。</p>

可悲的是，他手上沾满了污血，生会牵累别人，死又没脸去面见亲人。</p>

什么时候这种问题都成了两难了？</p>

裴郁离眸子里微微闪动，自嘲地哼笑了一声。</p>

直到此时，才有脚步声哒哒哒地传进耳朵里，房间里有了一丝活泛气。</p>

寇翊端着汤药走到床边，裴郁离眼珠子动了动，朝他看过去。</p>

“吃药。”寇翊说。</p>

终归还是要打破沉默的，寇翊不是擅长先开口的人，可是手里的汤药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由头。</p>

他原本该是冷着神色的，可看到裴郁离苍白虚弱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来摆脸色，导致现在的表情有些僵硬，不尴不尬的。</p>

裴郁离心里狠狠一动，避开视线摇了摇头。</p>

他摇头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喝药，他的肩胛骨一定是断了，否则不会一动都动不了。</p>

可寇翊理解错了意思，还以为他是拒绝喝药，当即火气就压不住了。</p>

“即便是再没良心，也不当着我的面找死。”寇翊咬着牙问，“这话是谁说的？”</p>

语罢，他也不给裴郁离答话的机会，又气道，“老子他妈的花了两个时辰煎的药，你不喝也得给我喝！”</p>

裴郁离一愣，不合时宜地在想，这好像还是寇翊第一次说脏话。</p>

他刚走了个思，寇翊的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他的后肩处，看那架势是要把他猛地捞起来。</p>

那神情可不温柔，裴郁离虽然不怕死，可对于能预知的疼痛还是有出于本能的害怕的。</p>

若一下子被生抬起来，他就不用考虑是死是活的问题了，不疼到原地升天就算是菩萨瞎了眼。</p>

不过寇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p>

寇翊似乎也是刚反应过来，愤怒的表情顷刻间消失，转而有些后怕。</p>

他又讪讪地收回了手，说：“老实躺着。”</p>

动动不得，骂又舍不得骂，攒了一肚子气还得伺候他吃药，寇翊一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p>

要不直接一碗下去呛死这个闯祸精就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