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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只要一个人有权有势,再难的事到他面前也能轻易解决。
不过离开了十来天,听风轩从一个宫人住的院子变成了一座颇华丽的庭院。
侧旁原有个佛堂,也围进了院子,中间回廊打通砌墙,原来的三间屋子隔成两间,做成西暖阁和稍间,原来回廊的位置建成厅堂,两边菱花窗对开,明亮宽敞,佛堂修成内室,夹道改做净房,一张四方大水池,引了活泉进来,在室内就能泡温泉浸浴。
瑗宛直接被带到了王府,她在听风轩前驻足。夏奕这样劳师动众改院子,好像打算留她很久很久。
很快赵嬷嬷跟春柳、熊贵等人随车一道过来,瑗宛贴身穿的用的被宫人卸下车鱼贯抬入轩中。
楚渊得了信儿,特过来看看。
夏奕命人修听风轩,没过楚渊的手,他是王府长史,长史司在他手中握着,诸般事务要请示他,自然瞒他不过。
陆姑娘搬入王府是迟早的事,他早已预见过,只是真到了她搬进来的时候,他又不免心头发酸替她惋惜。
听风轩在前院,离王爷的书房最近。王爷要幸她,随时就能把她召过去……
她这样美好,这样珍贵,却被这样轻易的攀折。
他恨自己无法为她做什么。
楚渊按下内心的酸楚,勉强挤出笑容跟瑗宛寒暄。她找到哥哥,一脸喜悦的跟他说起与哥哥相处的趣事。
才说了没几乎,李泉就笑着走过来,“楚大爷,王爷有要事与您商议,在书房候着呢。”
楚渊顿住,旋即面上浮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只得与瑗宛行礼告辞,穿过庭院和一条夹道,过了月洞门朝东去就是王爷的书房。
夏奕正和几个幕僚议事,几天没回京,只有重大紧要的事才会传到行馆报给夏奕处理,桌案上堆着山一样的题本、折子,楚渊在外候了一会儿,待幕僚们退去才进门行礼。
夏奕瞧奏书没抬头,楚渊拂拂袖子,拱手道:“王爷。”
夏奕瞥他一眼,指着身前的椅子道:“溪亭坐。”
楚渊犹豫了一息,方跨步上前坐了,说:“谢王爷。”
夏奕漫不心经,“这些日子本王不在京,诸事劳烦溪亭和楚相代为处置,本王是放心的,只是下人奏报,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本王下令要处置的人听说被截了,还好好活着关在天牢?”
楚渊立即站起身,躬身下去,“楚渊违抗王爷命令,擅自留了何家活口,不敢申辩,求王爷降罪。”
说罢,他跪下去,重重叩首。
夏奕没像以往一般命他起身,更没有伸手相扶,他靠在椅上,两腿交叠眯起眼睛,“溪亭是不赞成本王的处置?”
楚渊道“不敢”,叩首道:“何大人与民间百来名儒士勾连,意图构陷王爷,抹黑王爷清誉,几番写诗文讽刺朝廷,大量拓印反对王爷的书册在民间发放,引起了不少乱子。王爷如今刚坐稳摄政王之位,因兵围京师、斩杀梁王及其家小,在民间引起不少议论,楚渊为王爷着想,当前要紧需安民心,止杀施仁,挽救声誉。何大人固然有错,谋反行径无可粉饰,抄家斩首原是应当。可其三服内族人,多是无辜受累,更有总角小儿在斩首册中。王爷施重典,楚渊理解是为尽快稳定局面,可王爷原也可施仁政,给天下文人儒士看看王爷您的心胸。王爷首当以慈化怨,施仁安民,天长日久,百姓自知王爷的英明。”
他激昂地说完,又重重拜下,“王爷,楚渊对您的忠心天日可表,苦心孤诣皆是为了王爷,何大人三服族亲的生死,还请王爷再三思。”
他拜倒不起,等夏奕想清楚拿主意。
夏奕垂眸睨着他,这个陪他一路从默默无闻走到今天这段繁花锦路之上的人。
楚渊自然是他忠的,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愿意跟他说真话的人。
只是彼此位置的改变,让他们的选择发生变化。
更准确的说来,是他的本性不需再遮掩。
楚渊还是那个楚渊,他没有变,兼爱众生,永远仁慈,永远纯善,永远稳妥,永远勇敢。
夏奕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溪亭,你的考量本王听懂了,那本王的立场呢?”
他顿了顿,凝望着楚渊,“本王已下了令,因你的忠心,你的另有想法,中途将人从本王手里抢走,另行处置。整个朝廷的人都看在眼里,知道的,知道你是本王的智囊,是本王左膀右臂,是本王当成朋友当成兄弟般的人,可不知道的,他们会如何作想,会如何评说?”
楚渊抬起眼,回视夏奕。
他听他一字一句的说:“他们不会理解本王和你是怎样的关系,不会理解你是什么用意。他们只看到原来刚篡位的摄政王的命令原来可以不必听,原来夏奕不过是个没脾气的人可以不尊重。原来只要事后请了罪,他就既往不咎毫无震慑力。那些朝堂上见风使舵的人多容易改变立场啊,他们开始轻视本王愚弄本王,甚至他们会想,连姓何的这种犯了谋逆罪的人,族人也可被宽恕,那么逼宫谋反,岂不都成了可以原宥的罪?楚渊,你究竟替本王安人心,还是乱人心呢?”
楚渊脸色发白,怔怔望着他。他固然安守本分,原违逆他的命令做一个坚持正确方向的谏臣,他固然出于一片忠心真心为他好才违逆他的意愿。
可带来的结果,有人受益便有人失意。
夏奕正是需要震慑朝臣的时候,他却在这紧要的关头带头示范了如何违命。
楚渊心口隐隐发痛,声音也变得无力,他很难过,比自己决心放弃陆姑娘的时候还难过。
他涉政入仕,就是为了成全夏奕的功业,如今却是他带头动摇将他刚建立起来的威信。
“微臣……有罪。”
他伏跪着,不再自称名字,正如夏奕今日与他说话,用的不是“我”,而是“本王”。
楚渊咬着牙道:“求王爷为大局着想,责罚微臣。”
以他为引,以儆效尤。
夏奕默了片刻,他将手中的奏书看完,下笔朱批,然后落印。
做完这一切,他方抬起头,说:“你起来吧。”
楚渊不肯起,只道:“求王爷责罚。”
夏奕叹了声,他没有迟疑,声音微扬,道:“来人。”
门外有人听令,夏奕缓缓道:“罪臣楚渊,擅做主张,违逆王命,着-宫杖六十,禁闭府狱。”
外头的人有些迟疑,六十宫杖,武将也要伤筋动骨,何况楚公子,他本就身患疾症,连走个远道也要停下来喘。
楚渊闭了闭眼,高举双臂伏跪,“谢王爷。罪臣领赏。”
他膝行退下,推开门,平静的目视那令官,“走吧,程大人,着百官观刑,您亲掌刑杖,不得放水。”
那令官目瞪口呆,他是知道楚公子在王爷心目中分量的,王爷有时行事,怕让楚公子担心,都不肯令人说与他知道。谁能想到楚公子也有受刑的一天。
午门前,楚渊一身白衣腰背挺直跪在中庭。
四周人指指点点,亦对夏奕的命令不解。谁不知这是摄政王跟前的红人?他父亲又是内阁首辅,父子二人为摄政王出力不少,甚至有人猜测,摄政王为图报答,许会从楚家挑个嫡女为妃,将来入主中宫。
刑杖打下去了。
前几杖楚渊还能挺直了腰背扛着,到第六杖,身子就立不住。到第十杖,他额上冒汗,嘴唇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滴落,染红了白衣。
第十二杖,楚渊倒了下去。程令官候了一阵,强忍住不去相扶,楚渊勉强撑着双臂爬起来,咬牙道:“继续。”
又一杖,楚渊吐了一口血,开始呼吸困难。
跟着,有人跪下来,求不要再打。
楚渊身体不好,众人是知道的,他挨不住,必然死在这杖下。
又一杖,楚渊晕倒,被一盆冷水再泼醒。
又一杖挥下来,刚触及楚渊伤痕交错的背脊,听见一个声音说:“慢着。”
百官回头望去,金甲禁卫拥着骑马的摄政王。
他来得很急,额头上都是汗,身穿朱红官服,官帽高耸。
他跳下马,越众走来。
太子上前替楚渊求情:“楚爱卿为国尽忠,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偶有小错,过不至此,请皇兄瞧在弟薄面,也瞧在楚相面上,饶他一回。”
夏奕抿唇越过他,来到楚渊面前。
那个白衣如仙,总是从容不迫的翩翩公子,那个至纯至善,永远温和睿智的人,此刻身上被淋透冷水,胸前滴着血污,咬破嘴唇,颓然无力的蜷缩在地上。
他不能自已的打着颤,不是怕,是身体已经忍耐到极限,他无法再受刑。
夏奕面对百官,缓缓开口,“吾与罪臣楚渊,出生入死,相互扶持,从淮阳至京。今吾领受圣命,辅国摄政,王府交于楚渊,吾有楚渊,方能不为琐事所扰,尽心辅佐太子治国。楚渊有错,错在其三,其错之七,为吾纵容之过。楚渊违命,□□犯逆,罪不可恕,吾在朝理政,处置国事,统领百官,秉公持法,不可偏颇。今楚渊之过,亦吾之过,余下四十七杖,吾代楚渊受之。”
他撕开前襟,将朝服解去,露出精赤的背脊和结实的腹肌,单膝朝南跪地,喝道:“法不可废,程容,行刑。”
百官急忙相劝,太子上前要扶夏奕,他摆手止住众人,昂扬道:“国有国法,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吾深受圣恩,理国摄政,焉能将国法置于无物?程容,行刑!”
陈令官咬了咬牙,上前,楚渊扑在地,红着眼膝行向夏奕,“王爷,不可。王爷,不可……”
楚渊被李泉拖住手臂,后者朝他摇了摇头,楚渊怔了怔,泪水滚滚而落。
前头已经开始行刑,宫杖宽而厚,击在背脊,震得骨头松散。
夏奕挺直背脊,抿着唇,一声不吭受了五杖。百官都跪下去,太子夏颉满脸泪痕苦苦哀求,夏奕闭目不理,只闻一声声钝响敲打在耳畔。
夏奕受了十五杖,程容挥泪将宫杖举高,杖头重重击在他背上,只闻一声巨响,那宽沉厚重早已在人身上磨得光滑的宫杖竟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分两半。
百官再三求恳:“天意如此,王爷不可违逆天命。”
太子扑上来扶住夏奕,流泪道:“皇兄若要再打,尽都打在孤身上罢了。国可无太子,不可无皇兄啊。”
天际一道雷劈下来,像要将房屋都劈成两半。瑗宛在窗前看书,被突然降下来的雷声吓了一跳。
赵嬷嬷进来关了窗,见她披散头发坐在窗前,不免叨唠,“王爷兴许要来,姑娘还是妆扮妆扮,莫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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