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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走进卧室一面现出身形,把床边亮度调节成最暗一档的台灯关闭,caster呼出一口气,用稍带慵懒意味的目光在房间里视察了一圈。

躺在床上的沙利文正处于熟睡状态。原来saber还是把他送回了家。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当时和她战斗的assassin集结了所有「个体」。的确不需要再带沙利文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少年,仿佛所有的疲劳都溶解在那张静静安睡的脸蛋上。caster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盖在沙利文身上的棉被,然后淡淡地消失在空气中。

灵体状态的英灵越过墙壁,身影来到室外。这时候向高空仰望过去,月光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只余下非常依稀的几颗星星依然高高闪烁,等待日出后的晨光将它们遮蔽。浅蓝色的天幕褪去暗夜的外衣,大地尽头的天色呈现为朦胧的微红。caster换回非战时期穿着的印花红裙,走到房屋背面的草坪坐了下来。

持续整整十日的战争结束了。希望随之而去。好不容易等到被召唤的机会,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克服所有困难、去跨越无止境的战斗得到圣杯。那时,自己所面临的某项错误,就能通过奇迹抹去。

结果,却错得如此离谱,输得那么彻底。

圣杯消失在她的眼前。可是作为被圣杯的力量召唤过来的servant的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消失呢?

带着这样的思绪,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休息一番的caster,用轻轻搭在胸前的手拨开衣物查看了一下。刀伤带来的痛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麻痹起来,就连那颗被刺中的心也一同麻痹。

体内的魔力缓缓修补受损躯体的时候,也缓缓地向外、向某个方向流淌着。

啊,说起来——缺魔的情况下,自己并没有施展「空间转移」。那个家伙是差不多应该追上来了呢。

突然进入感知范围的气息在接近的过程中凝聚成一个形体。saber在她身边实体化。

“主人——”

顺着声音,caster昂起头望过去。恭顺垂下的眼睑内是英灵迪卢木多显示放心与担忧的金眸。那双光华闪烁的眼瞳如记忆中那样未曾改变,明亮粲然,温和如玉。

saber默默注视着看着自己的caster。想问的话有很多。比如为什么突然放弃圣杯,比如身上的伤好一点了没有。虽然注意到那双凝视过来的蓝眸中携带着希望自己不要多问的意味,使saber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头才好。但必须得询问下去。总之,先旁敲侧击,从伤势话题切入,再伺机试着问出她的真正心意。

“那个,saber,我想拜托你件事。你应该有空吧?”

“——哎?”

saber望着率先一步开口的caster,木然地点了点头,做出恭听的样子。

“到外面巡逻一下吧。”

“巡逻,现在这个时候吗?”

saber疑惑不解。战事明明已经结束了。就算主人不体恤自己浑身都是伤的现状,也用不着这个时候派他出去吧。见saber犹豫不决,caster更是下定了决心对他说道:

“我暂时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想把日出全过程看完。”

“……”

英俊的英灵默默低下头,迟疑了一瞬,还是选择遵从命令,灵体化退下了。

caster看了看saber消失身影的地方。在确认他已经不在沙利文家附近了之后,她悄悄地把之前saber交给自己制作新附魔剑的刀具现化在手上。

必须做个了断了。这一次的现世之旅已经结束,不必再留恋什么。如果圣杯没办法收回servant的命运,就由自己做出决断吧。

从刀身反射出来的冷光,将caster苍白的脸孔映现在上面。她淡淡地看着一脸淡然的自己,用双手捏紧刀柄高高举起,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把刀尖抵在颈前区。

死亡这件事,是一个难得享受的状态。不需要再对自己的未来担忧,不需要再面对失败。即使处于死亡前夕都能做到如此镇定的自己,caster没有不安,她反而由衷地感到一丝欣慰。毕竟这样的画面在预想中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两次了。对准咽喉的附魔刀即将洞穿自己纤细的脖子、渗出鲜血。既然心脏的强韧程度不会屈服于区区一把小刀,了结自己的办法就只剩下施加在头颈以上部位的伤害了。

就在手上的刀刃将要结束caster性命的时候——

“住手!”

突然被急速掠来的人影空手夺白刃一般地抢走了。

“——”

caster瞪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在那一刻从刀下挽救了自己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折回来的saber。

他在半道上就觉得不对劲。主人当时说想要观看日出的那个神情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她的企图,她的说辞,她的表情,都耐人寻味地让人感觉是在诀别。因此,当saber看到caster拔刀的举动时,庆幸于自己多了个心眼及时赶回;却又在拦下她的同时,深深地无法原谅这个打算刺死自己一了百了的主人。

“您为何要这样做!”

caster听见saber浓重的呼吸声。这样的呼吸代表他内心有着怎样的感情呢?caster不明白,或装作不想明白。经过一番静默,她冷静地把手伸向他,做出讨要的动作。

“还给我。”

“不,不可能——”

一直以来,大多数情况下都对master的命令表示顺从的saber,此时却表现出无论对方怎样说都坚决不听的态势。

“你说过这刀以后归我使用。”caster冷笑着,“真小气啊,saber。你不会现在才想抵赖吧?”

“我……我改变主意了。不借了。我要收回来,再也不给您用了。”

caster看了看对方,便继续把视线投注在他手上的短刀上。

“把刀给我!”

saber体察到她的决意,只能无奈地转移话题试图把她的注意力也一并转移掉。

“您为什么要自尽?”

“为什么不呢?”

caster的反问根本不经过大脑思考。这话连答案都算不上,saber无法接受。

“这根本不像您会做出来的事!”

“喔,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真的不明白。就因为没能得到圣杯?那不是您自己放弃的吗?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结束生命!”

听完saber的质问,caster仿佛整个人化作一团危险的飓风那般,瞪大着眼睛站起来。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它给我。然后,滚出我的视线范围——”

她一边说一边朝saber逼近。面对她的咄咄逼人,saber却更加猛烈地摇着头,并且——亲启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称谓。

“很抱歉,我办不到!求求您不要再逼我了,荷雅门狄殿下!”

“——”

顿时,caster好像遭到了雷击一样愣在原地,发不出声音。视野中那个血迹斑斑之躯的男人,他黑色的头发零乱着,满脸痛苦的表情。saber踌躇地、却又毫不犹豫地叫出她的真名。过了半晌,caster才算有了反应。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极其轻微的声音,显示着她的惊愕。冰蓝色的眼眸,盛满了对方的身影。saber感觉自己的肺与心脏都快要迸出胸膛了。不过为了防止抢夺过来的新附魔剑一个不小心再被对方拿走,他还是紧紧地握着刀,退到与她相隔五步的地方。

“荷雅门狄殿下。”

再一次地,唤了出来。尽管英灵迪卢木多很少如此呼唤自己的主人,但在如今这一场合下,这个许久以前的称谓却意味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想起来了。是的,我都想起来了。所有的,全部的。在布拉格的那届圣杯战争,在冬木市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主人,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我……对不起!”

caster一言不发,好像无法完全相信似的怔怔地看着saber,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saber为了向她解释这一切于是继续坦言道:

“先是ruler反复向我提及的那些怪话,说我和您之间存在某种羁绊什么的。再来,是您给予我的那几个吻。在您为身负重伤的我补充魔力的时候,我感觉我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不自觉地在您吻我的时候想起了一些事……最后的启发,是在决战地碰见第四次圣杯战争七名英灵之一的rider。直到那时候起,我终于完整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caster因为saber的坦白,沉默了。

其实仔细想来,saber回忆起之前的经历完全是有迹可循的。比如他听说caster在archer宝具下诈死后向她询问所用的法术,那委婉的描述证明他以前听过;比如他一看到英灵伊斯坎达尔就感慨地说出征服王这一敬称;比如埃尔梅罗二世劝说caster放弃圣杯并提及四战时,saber发出的呢喃;再比如caster说自己变成英灵是当年的servant背着她私自许愿的时候,saber曾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但就算察觉到这些细节,caster每一次都没有时间去深入思考。被圣杯抹去历届参战记忆的saber居然瞒着她记起了一切?

“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caster如今说话的语气,完全是将servant彻底当做仆从或道具那样的存在对待着。

“所以您准备舍弃我了,是吗?”

“你根本不知道‘不在乎你的我’是什么样。”

caster生冷地说着saber害怕听到的话语。saber耳边嗡嗡一片。设想的情节与现实正在一点一点脱离。

“您在怪我?怪我没有一早向您坦白?”

“不要自恃过高了,saber!你也许没有想过某一天我不再需要你了。”

那副展现在caster脸上明明白白刻着「划清界限」这句短语的表情,让saber的心凉了半截。

他原本相信,他们之间的主从羁绊是不会被任何外力拆散的。就像ruler形容的那样是无坚不摧的。难道这样的羁绊,也只是他一个人单方面的天真幻想吗?

即使道出真相,重新成为那个与他的「荷雅门狄殿下」拥有着共有记忆的迪卢木多,从现今的「saber」还原成当年的「lancer」,即使这样——caster不要说有任何感情上的回馈了,她拒绝他并想要赴死的决心分明连一丝动摇都没有。

saber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面前的白发女子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番断言给他造成多么严重的打击,于是做出一如平常的冷淡反应。saber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始有点恼火。

他靠前两步,伸出手去。

他将未拿附魔剑的那只手,伸向了名为荷雅门狄的女主人。

就在saber的指头即将碰触到caster手腕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被后者狠狠地甩走了。

“主人……”

saber的脑袋忧郁地垂下。他看了看被她甩开的手,又看了看她。caster冷若冰霜地与他对视着。

“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对我很重要,也很了解我吧。”

“难道不是吗?我陪在您的身边那么久……”

“充其量也不过前后十一个月而已!对每个人的人生来说都只是很短暂的一部分!”

骗人。嘴巴上说不重要,可两人从认识到分离所度过的时间却还记得那么清楚。saber此刻真想揭穿她。但眼下并不是拘泥于这件事的时候。

“的确……有一点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您居然会因为没能得到圣杯而想不开到这种地步。居然想要支开我自尽……”

背着他了断自己——这是saber怎么也不能够原谅的。老实说,他对自己的master,有着更加坚韧的印象。说到底她还是不能介怀圣杯被破坏的事实吧。可光凭这条牵强的理由就悲观地自杀是站不住脚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那些她从未对自己提起过的其他理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呢。”caster好像对saber的疑问感到非常无奈似的苦笑道,“因为那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我不懂。怎样都理解不了。我似乎惹得您非常不愉快呢。您是在说气话吧?”

caster看着saber一脸苦涩的表情久久不语。她回到之前呆着的那块草坪重新坐下。那张白净的脸颊,逐渐浮现出好像回忆起久远岁月的神情。saber单膝蹲跪在她身边,紧蹙眉头,片言不出地等待着。

“关于这一点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我已经习惯自己的姿态和别人的想象有所不同这种事了。说白了,我只是个不断被人误会的败者。”

saber好像为了窥伺她的表情而微微偏过头,凑到离她更近的距离。

“怎么?”

“不,只是在想您说的‘误会’还有‘败者’,是指这次的圣杯战争,还是您的生前?”

saber的话语不禁让caster牵动神经,使脸上的苦笑进一步加深了。她好像很不服气地、稍显疲惫地叹了口气。

被他人称作叛徒的女性,其本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那到底是多么严苛的误解啊。

从不得不学会自我保护的十七岁起,她的人生就是在逃避与面对的缝隙间不断循环。对于一个自幼跟随师父离开家乡来到卡塔特山脉开始,便做着有朝一日能重回家中的美梦的小女孩来说,她所遭受的打击沉重到几乎可以摧残心灵的地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默默忍受着这个夺走她家人的世界。

那激烈而又痛苦的命运是被如此妙龄的女孩一直背负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这样的悲剧让saber感到心情沉重。但从caster那意味深长的神情中,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过去的自己所了解到的真相只是非常狭隘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说,您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为父母、为整个村庄报仇雪恨了。在那种情况下滋生的仇恨,以及最终招致的后果中到底谁对谁错,关于这个我实在无法轻易断言。可是,将手刃自己亲人的凶手诛伐的您,难道不是最为坚强的存在吗?”

“哈,我从来就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啊。是你过分美化我罢了。那同样也是对我的一种误解。”

即使是像caster这样坚毅勇敢的人,内心还是存在着一些想不开的事吧。那应该是与失去的家人有关的过去。察觉到她话中有话,saber虽然依旧皱着眉但已经慢慢从原本的不稳情绪中剥离出来,听她往下说。

“不止一次,我考虑过自己以后究竟会如何走向死亡。可是几乎每次,我都在中途放弃了。saber,你所看到的只是我想要你看到的一面而已,只是我稍微好一点的那一面而已。”

“什么意思,您……?”

caster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调整了一下,在saber认真注视的目光中,平静得恢复了往日寒冰般的形象。

“真相是,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想也不敢赴死。为父母报仇?很长时间里那只是我活着的借口。我需要给自己一个继续活在世上的理由。而复仇恰恰就是最好的理由。可事实却是,我害怕了。我以为自己能够一直保持淡定,但是我的思想背叛了我。”

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唯一的愿望便是回到家和父母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唯一的愿望被打破后,本来不可能独活。可是,她一来没有立即自尽追随父母永赴黄泉的勇气,二来为他们报仇亦只是让自己心安理得继续生存下去的借口。

“您因为沉迷于平和的生活,逐渐淡忘了血亲惨死的仇恨,是这个意思吗?”

为避免可能出现的不恰当之处,saber十分注意措辞。他一边问,一边不由得在注视caster冷漠表情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担心自己的话语会冲撞到对方自尊心而产生的畏缩感情。听完saber用干涩的声音所表达出来的疑问,caster摇了摇头。

“从未忘记。一直藏在心底。只是在完成那个之前一直希望苟且的日子再久一些罢了。”

长久以来,她都在「凝视」自己的「死亡」。

自己的这双手想要得到的,是它们再也无法触及到的东西。这种内疚自责和失去后的痛苦一直如蛆附身般紧紧相随于她。

她是一个败者。守护不了想要守护之物,这样的人不是败者又是什么呢?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敢于去背负生死存亡大事的人。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唯独双亲被龙王害死这件事让她无论怎样都难以接受。

但是当她认真探寻其缘由、辗转反侧地苦思造成这一悲痛后果的最初原因时,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面对自己。

“无意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引起他人的犯罪意图,导致了悲剧。在我看来这等同于犯罪。我不要求你也信这套歪理,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可能是我没办法容忍身为导火线的自己,对那样的自己深恶痛绝吧。手诛仇人并不算完结。下一个给父母陪葬的人正是我自己。我——应该去死——”

为什么当年的自己那么冲动、那么年轻气盛不懂事呢?也许应该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与龙王交涉换取偶尔回家探亲的机会;或者,认命地一辈子留在卡塔特山脉任其摆布——这样的话,至少自己的家乡就能免于屠城,自己的亲人也能得到保全。

就连处理与雅麦斯之间的主从关系这方面也没有做好。如果能够尽最大的努力安抚他,或许就不会出现告密事件吧。荷雅门狄的家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她自己间接害死的。对此她难辞其咎。

“我曾无数次想到过‘死’,可是人只能死一次。所以每次我都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做傻事。到后来,我忘记了是谁赐予我名字,忘记了他们的声音,容貌。我开始贪恋活着的滋味,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就这么苟且下去,像任何一名龙术士那样永生。遇到沙卡西尔特后,这个想法更加严重。『如果能永远地生活在布鲁塞尔』,这该死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曾出现过无数次。就连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也……”

欲言又止的caster紧咬下唇停顿了半晌。saber垂下眼帘。事实的冲击使他不禁大惊失色。

仿佛比谁都能看穿世事无常的主人,原来也有过迷茫想不透的时候。她强烈求生,又绝望轻生。这种矛盾始终伴随着她的人生,导致了她平时颓废而落魄地生活着,不求上进,只求安好。在解除一半龙王诅咒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她都碌碌无为。面对起起落落、坎坷不断的人生,她不惜麻痹自己、欺骗自己的感情也要生活下去。可一旦真正的死期来临时又绝不犹豫半分,抱着必死的觉悟在山巅陨落。

有些东西,或许隐藏得太深,深到连她自己都无知无感。又或许太过真实、太过露骨,时不时地在没有波纹的水面上荡起一片涟漪。她并非耽于过去。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就决定了最终归宿的复仇者,她的生命里只有鲜血和死亡。但是对于一个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女孩,她只能麻木地装作不知道。

“我当年,是一定会死在卡塔特的。我没想过活着离开,没打算再活下去。那是我挖给自己的坟墓,是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最后成全我的人是雅麦斯——只有这个稍微让人有些意外呢。”

“……”

saber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caster叙述过往的口吻除了深深的自嘲外没有第二种情感。对于这样的她,saber忽然有了一种仿佛首度与眼前这人结识并且想要更细致地了解下去的奇妙感。

“所以——说了那么多,你听明白了吗?saber,你到现在还天真地认为我那么多年来都是在忍辱负重?还认为我替父母报仇的决心有多么坚定?那只是实在无法继续拖延下去、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的悲哀决定罢了。我比任何人更想要活命。一旦再次踏上那座山就意味着离死不远。可是每当我打算就这么过下去的时候,被雪崩夷平的村庄总是跳入我的脑中。那才是胜过龙王诅咒百倍的真正诅咒。死亡让我恐惧,但在那片雪景彻底将我吞噬之前,我必须去死。我让他们等得太久了。那才是我人生的真相。”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把荷雅门狄剖析得如此清晰深入,就连和她相识六十余年的沙卡西尔特也做不到。因为那是掩埋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完全见不得光的丑陋秘密。没有人能够挖到它、触碰到它。从来没有。这些说不出口的秘密,被她带进了棺材。

那些能够带起她回忆的旧事仿佛是困扰着她多年的老病根。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想将它们埋得更深一点,记起来的时间越少越好。可是却借由这一次的圣杯战争彻底剜了出来,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面前的骑士安静地一字不漏地听着。

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主人,原来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徘徊在悬崖边、有着隐藏着的强烈的自杀倾向的人。只不过这个倾向,一直被理智和坚忍压制住而已。

如果她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碰见一个像迪卢木多这样的人,大概会变得非常乐观而积极向上吧,大概就不会再这么迷惘消极地思考着自己避不可避的死期,纠结于何时该为父母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那段布鲁塞尔最后的生活能长久地持续下去,说不定她就能脱胎换骨吧。可惜荷雅门狄与迪卢木多的联系被拦腰斩断,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在这次圣杯战争中,经历了迪卢木多的遗忘、愿望落空等痛苦压抑到令人绝望的事,或许将剑送入自己的咽喉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看着caster过分清秀白皙的面孔,saber想起她刚才没能说下去的那句话,更加感受到想要守护她的信念。和他在一起的最后八个月里,她也贪恋起生命了吗?saber不禁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因为长期练武而长满老茧的手,原本应该永远扶持着她的。倘若自己能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或许很多事就能避免。印象中如此坚强的一个人竟会脆弱到自我了结——即使从caster的诉说中明白了许多,他还是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如果说上一次的主动放弃生命还有些替血亲赔罪的因素,那么这次呢?!

“您说的好多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saber苦闷地说着。对于caster来说这同样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在他人面前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话语,竟然毫无保留地在这个男人面前说了出来。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嘛。你所追随仰慕的对象,只是个既矛盾又自私的可悲生物罢了。胆小到不想去死,却又必须去死。这次也一样。所以,saber,你别再阻拦我了。”

caster刚要拿刀,saber却用力把刀按在了地上。整把刀都身陷在草皮和泥土里。

“你是希望我再像以前那样,继续做一个懦夫吗?”

“主人,请问您还当我是您的servant兼骑士吗?”

一脸郁闷的caster和一脸沉重的saber几乎同时向对方发问。caster暂时妥协了。

“有话就直接说。”

“那么好。如果贵为我的主君的您在我面前自尽而我却毫无反应,那就是极大的不忠诚。”

“违反我才是最大的不忠吧。”

“这——”

caster撂下的这句话使saber碰了个大钉子差点无法继续下去。但是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接着往下说:

“好吧,您要那样说也行。反正违抗命令的我横竖都已经被扣上这顶不忠的帽子了。既然这样的话,就请您……”

saber边说边把刀放在caster手上。当然,并没有完全交给她。saber宽阔的手掌始终紧密包裹着caster握住刀柄的手。这不是原物奉还,更像在手把手教她做事。刀尖对准的是saber自己的胸膛。

“『我的命是您的』——还记得吗?您完全可以随意处置我。”

他是想借由主人的手处决自己。进一步说,是不惜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打动她。那句经由saber之口传出、回荡在caster耳畔的话语,的确曾在久远的过去不止一次出现。

“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看您比我更早死去。放任主君自刎而不管不问,那是愚忠的表现。主人,请您成全我这个不忠骑士的最后心愿——”

saber在赌。为此,他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望着那把赫然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saber的刀,caster沉默了。片刻后,她终于说道:

“别威胁我……你想要死的话我不会拦你。我没有亲自送你上路的义务。”虽然语气依旧强硬,但她呼吸的频率正在慢慢加快,“快点——把手松开。其实等我死后,你过不了多久也会……”

“又要那样了吗?”

这时候,她听见对方的语调变了。

“嗯?”

“又要留我一个人孤独地悔恨然后死掉吗?”

saber的声音明显颤抖了,紧握caster之手的手掌也慢慢颤抖起来。

“那三天、那三天……简直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从未体会过如此令人绝望的绝望。我咒骂自己,骂个不停……您想让我再一次体会吗?”

“……saber,我没听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啊。”caster不明就里地盯着这个举止好像突然失常一样的男人。

“我真后悔。我所做的决定实在是太蠢了。”

仿佛响起了修枝剪叶的声音。

saber猛然将紧握在caster手中的刀重重地扎进双方之间覆盖着青草的土壤里。

“那个时候,怎么会许下那种愿望啊!”

“……”

由于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坦言,caster一时被心中复杂的感情纠结住,说不出话来。平时看起来多么温厚谦虚的saber此刻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激烈无措地怒吼着,面带痛恨自己的表情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望着地面。

“我应该一直陪着您……可我居然,犯下如此浅显的错。”

原来如此么。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caster一下子就理解了。

140年前的元旦,被动接受了升格为英灵这一愿望的荷雅门狄在黎明前飘然离开世界。作为她的servant,失去魔力源的英灵迪卢木多,理应在几小时后就灰飞烟灭。但是master所供给的魔力量异常庞大,使他消失的时间整整延后了三日。他于三日后才终于得以脱离现世、解脱痛苦。这最后的三天,一定是在悲痛、懊悔和思念的心境下度过的、令人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吧。

低头跪在地上的saber,双肩剧烈地颤抖着,丝毫看不出这曾经是在敌人面前舞枪弄剑所向披靡的英雄。悔恨化为带刺的藤蔓植物在他的心口牢牢收紧,扎得他又深又痛。saber如今的哽咽声已经接近于哭诉了。面对难以抑制自己情绪的英灵,caster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将深埋在心底的某些话说了出来。

“我不想当英灵。那边的风景,英灵座的风景,是卡塔特山脉……”

“……”

这一下,saber因为caster表露出来的真实心愿,受到了更加大的打击,甚至使他流出泪水。他微微松弛紧缚着对方的双手,让她得以借故抽开。他咬着牙齿,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却无法控制地流着眼泪呜咽起来。从声气阻塞的喉咙,传出低沉沙哑的啼哭。

“改变这一切,只有依靠圣杯的奇迹才能做到。很可笑对吧?那个打扰了我清净、擅自从地狱把我遣回人间的东西,曾经被我如此地厌恶着。然而有一天,居然会面临不得不奢望它来实现自己愿望的境况。有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caster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说着。和几近崩溃的saber不同,似乎她完全感受不到这个话题有什么值得人阴郁的地方。

“可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你以前是怎么把我变成英灵的,saber?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却不行!”

“主人,圣杯它……”

面对显露出极度失望情绪的caster,saber似乎有些难以正视对方地把视线别了过去。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世纪。圣杯被邪恶染指,成为万恶之源,早就不再是回应我所愿的那个纯净的许愿机了。对于这一点我感到非常抱歉。无论做什么都补偿不了我那时候的过失。都是我不好……”

也许只有死可以弥补了。

saber一方面由于caster没有对坦然承认回忆起过去的自己另眼相待而感到伤心,一方面知道了她的心愿与自己的选择存在激烈冲突而心怀愧疚,因此在情绪上陷入了自暴自弃之中难以自拔。那双金色的眸子,透露出强烈的自我谴责。那张光辉之颜,失去了平时张扬与自信的光彩。

他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了。面对如同陷入等死状态的saber,caster垂下了双眼。

“算了。不知者无罪。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实在是……”

理应许下「今后不准再办圣杯战争」这项愿望的布格拉圣杯,被他私自拿去使用。其实仔细回想起来,那真的是极其符合迪卢木多性格的折中选择。既满足了骑士想要陪伴在主人身边一段时间的小小私心,也补偿了完全有能力有功绩去做一名英灵的荷雅门狄被深锁在地狱中沉沦的悲哀。只是不会有人知道,当时的选择使她最终身陷卡塔特山脉,那个对她而言犹如囹圄一般的地方。既然没有人能够事先预料到八个月后入驻英灵王座的结果会是这样,那么去怪罪对此事一无所知的saber也就没有必要了。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saber任眼泪尽情流淌。在主人面前,没必要伪装什么。不必为自己安上英雄的头衔。做错事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那么,即使示弱也没关系,即使露出丢脸的丑态也不要紧。虽然哽咽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他还是重复地道着歉。虽然明白自己的歉意无法改变任何事实,但他依然扼制不住道歉的冲动,不停地忏悔。再也没有奇迹能够抹去那时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了,saber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忍不住为无法摆脱命运之牢的主人悲叹哭泣。

caster抬起的手僵在空气中,犹豫着要不要把saber低垂的脸捧起来为他擦去泪滴,可是到头来,只是微微地碰触了一下他的发丝。

“我都说了,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可……”

“一味责怪自己也无济于事。如果真的想要弥补,就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怎么样啊?”

“是什么?主人?”saber好像看到一丝曙光一样,带着满脸的泪水把头抬了起来,“无论您对我吩咐什么,我都愿意洗耳恭听。只要是能够减轻罪孽的事情,我一定照办。”

“嗯嗯。那就好。还记得那次讨伐berserker回来后,你提的问题么?”

和lancer一同在机场对抗berserker一役结束后,saber曾向caster询问他在战斗过程中目击到的民房被烧毁事件是否跟她有关。当时caster矢口否认了。难道说,那中间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吗?

“那个时候我为什么如此确定assassin死讯的原因,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把他引到平民家中然后炸飞便是我一手策划的把戏。你问我有没有外出,说明你当时已经怀疑我了。而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那家人是我诱杀assassin的鱼饵。saber,我已经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鼓起勇气,望向saber那对惊恐万分的金眸,caster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平静地说着。

saber嘴角抽搐,好似她甩了他一巴掌。

这始终是一块压在他心里的淤痕。如今,却被她残忍地连皮带血揭了开来。

房子里的那些生命,是她亲手夺去的——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那栋民宅,住着多少人?”

saber声音干瘪地问着。caster不把这些当回事一般地沉静地答道:

“两个。父亲和儿子。不过saber你有没有弄错什么。到底死了几个人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比起berserker我才是你应该优先诛灭的对象不是吗?这次的圣杯战争我可以说是大开杀戒。当ruler列举我罪行的时候,当rider斥责我不配做英灵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受我拖累的屈辱感?——别装了。”

任冷冰冰的女声飘荡在耳边,saber空洞的双眸仅是呆呆地凝视着刺入地面的刀刃。

“我只是在思考,是什么让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过去了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思忖片刻后,saber大声说道:

“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就算战争期间逼迫您必须使出下作的手段,起码您也知道并且承认那是卑劣下作的。不能因为我自己不屑于使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就把您贬得一文不值。我虽然做不到,但不代表我不懂。而且,对于坚持着自我原则的敌人,您也能保持基本的尊重和敬意。”

自己是在为主人开脱罪责吗?作为一名骑士,非但没能成为照亮主君的明镜,而是在她犯错时为她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saber告诉自己,人生中总要发诸多誓言,立下诸多禁制,这些誓言和禁制总会自相矛盾。

没有一个骑士能够完美实践自己发下的所有誓言,没有一个英雄能够百分之百履行自己设立的所有禁制。很多时候,都必须去做选择,然后去遵守做出的选择。真正考验自己的,是如何在这些誓言与禁制产生矛盾时进行取舍。

凝视着在良知与罪恶中自我惩罚自我纠结的caster,saber不禁感叹——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有光照耀的地方就必有影子相随。自私也好高尚也好,都帮助人类生存繁衍到当今这个社会。有道德洁癖的人不过是怯于直面自己内心的阴暗。过分坚守理念而不去融入并适应游戏规则,这样的人最终只会被自身的繁缛戒条所毁。

自己在第四次圣杯战争那充满悲剧性的败亡结局,不能一味归咎于时运不济。自己带着满腔悲愤和不甘郁郁而终,何尝不是因为他迪卢木多从未真正看透过战争的本质呢?

“当然,我不是说那是可取的!我绝没有对您的行径送上赞歌的意思!只是圣杯战争这个特殊的时期,如果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不能完全朝坏的方面去想。姑且就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好了……让受害者诅咒我,惩罚我。您的那部分责任,也交给我来承担。您……如果愿意真心悔悟的话,就不必……”

saber已经语无伦次了。

用力掐着大腿的肌肉。青筋突起的手不停颤抖。

“不过那种事无论怎样都不能再上演了。和平年代的时候,不要做……”

saber化身为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在原地不断发着颤。caster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冷哼一声道:

“你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吗?讨伐berserker时候的正义感到哪里去了?你如果还有理智的话,就应该让我为他们偿命。”

140年前布拉格的自己,鄙视圣杯。所做的许多事、每一次的战斗都是为了自保。而在140年后的夏延,却是主动实施杀戮……

saber抬起由于愤怒和害怕而变得浑浊起来的双眼瞪视着caster。

“这算哪门子的赎罪机会——”

难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她所向往的还是一心求死吗?!

“这些东西和那三天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在caster叹气的时候,saber一边死死地握住一半刀身插·进泥土的武器不放,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吼道:

“说起来,我倒要请教您一个问题。沙利文殿下呢!”

saber带着激动的情绪质问着自己的主人。对于她的顽固和执意的不满,此时在他的内心已经超过了沸点。

“您的master,为什么这样看重他?”

caster听了他的反问后立刻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说道:

“你以为我很在意他?沙利文那小子,既然被圣杯选中,也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愿望!他想让死去的父亲复生。可我对那种事完全没有兴趣,也不想跟他分享圣杯的力量。我只是纯粹……在耍他而已。”

“——错了。您在撒谎。真相是您根本就不想让他死掉!”

saber丝毫不给她留面子地大声驳斥道:

“是因为沙利文殿下他为您提供魔力、是保障您留在现世的必需品吗?完全不是这样。我记得您跟我说过的吧,所有维持活动的魔力都是您自己补给自己的。既然如此,那个对您毫无用处的master,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地保全他?回答我啊!”

“——”

由于saber质疑得太直白太有道理了,caster无话可说。她只要一想起那个整天摆弄着塔罗牌、幻想去世的父亲有一天能回来跟自己团聚的少年那满眼期待的稚嫩脸庞……就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刚才的反驳有多么无力。

caster无奈地闭上了眼,又慢慢睁开。

“既然参加了圣杯战争,一早就做好要杀掉很多人的觉悟。那些不知道姓名、也不会去缅怀的陌生人,都是为了不顾一切获胜的陪葬品。如果至少能做到拯救一个人的程度,就说明我还不至于真的完全无药可救吧。”

“所以您不希望沙利文殿下死去。不,您想要保护的,是有他在的这个家。”

saber明确地、肯定地指出了这一点。

“……”

也许吧。被完全看穿了的caster忍不住失声笑了。

自己的家被夺走了。于是,将失去家园的遗憾投影在保护沙利文和他的家上面了吗?

尽管父母双亡的少年拥抱着的,仅是一个破碎的家。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守护。

身为自己御主的少年,和自己是多么像啊。

caster因为无言以对,终于露出了苦笑。同时,又感到口干舌燥。她好像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沙利文的姨妈大约在两天前打来电话询问外甥的行踪,是自己接下的。caster曾答应过一旦有沙利文的消息就会及时通知他们。但是,在后来忙碌的战斗中忘记这回事了。偏偏沙利文也是个缺心眼,完全没想过要向还在苏城挂念着他的姨妈姨夫报平安。两位长辈一定还在为失踪的少年茶饭不思吧。

自己的眼中只有圣杯。果然就像沙利文形容的那样是个「工作狂」,只要投入到战斗中就完全顾不上别的。caster为这事儿郁闷不已,沉默了下来。saber将之视为她投降的信号,调侃道:

“没办法反驳了吗,主人?”

“好吧,这局算你赢了。”

虽然在语言上把对方压倒的时候并不多,可是目前的saber完全笑不出来。

“说到底,您还是不肯接纳我,对吧。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saber由于精神萎靡不振而垂下头。他逐渐控制住情绪。他的声音,在激烈和平稳之间缓缓过渡。

“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很高兴。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找到了您。”

「我一定会找到您的,吾主」——

自己被召唤前在英灵座留下的誓言,终于实现了。saber没有愧对自己。即使主人不再给他机会,他离世的时候,也一定是含着笑容的。

caster听了这话,好奇地挑起了眉。

“你在找我?”

「我要找一个人。我还没找到她」——

她还记得,那时在沙利文的卧室一隅倚靠墙壁的重伤saber,在弥留之际轻声呢喃的话语,她不会记错的。

“是的,我想要……和您重逢。”说到这里,看到caster脸上流淌出淡淡的惊讶表情,saber的嘴角挑了挑微微一笑,“对于在布拉格的那次圣杯战争就实现了前世未尽心愿的我而言,除了找到您以外,难道还会想着第二件事情吗?”

“saber你……既然你都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故意的吗?”

果然,没法完全做到不在乎。caster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因为现在的您和以前很不一样。我不敢跟您相认。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讨您欢心!我们不止一次地争吵……您看,即使到了现在,您都不愿意接受我。”

saber猛地用手一锤自己的膝盖。

“该死!我真希望被诅咒的这颗痣现在能管用!”

对他来说,这绝对是犯了忌讳的僭越之言。骑士的身份是束缚着他的一道枷锁。本来以为这话自己到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caster安静地凝视着那张能将别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脸孔,明白saber的话中深意因而默默不语。

虽然没有回答,但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抚过传说中能够吸引女性的迪卢木多·奥迪那右眼下方闪烁着光芒的“爱之泪痣”。

被女仙赋予的爱情痣,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就如同光辉之貌之于迪卢木多是讥讽大于赞美一样——作为优秀的战士,却生得一副极具魅惑力的美貌,这实际上是很讽刺的事。

caster不免想起了这个男人惨淡的过往。saber以迪卢木多的身份经历的一生并不幸福。他爱上了主君的未婚妻,对央求他带她出逃的公主负责,跟她流亡天涯。最后却落得被主君迫害致死的结局。关键是,他和公主的这份被定义为忠贞的爱情却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样纯粹。

在他生前,究竟有哪个女人是发自真心地爱慕着他呢?既然心被魅惑魔术迷住了,也就不可能存在什么纯粹的感情吧。

只有一个人,除外……

只有一个人,能易如反掌地抵抗爱情痣产生的诱惑效果。

“跟在您身边,我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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