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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看了眼商皑,心道这小孩是会读心术还是咋的,这么神?

她没说话,商皑却像已从她神色中找到答案。

“姚万钧要动手了,是吧。你是想拿这首曲子作赌,与他抗衡。”

纪湫感慨:“商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商皑眉头皱了下,“纪湫,你胆子很大。”

他如此评价,展现出久违的严肃。

纪湫叹气:“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海蓝金和沉鲸,是我非常在意珍惜的东西,我不能接受它遭受一丝污染。”罢了,她脸上苦笑,“我不比戴溪隐忍,所以我成不了她那样的王者。”

商皑一眨不眨望着纪湫自嘲,良久,道:“纪湫,对于我来说,我宁愿豪赌一决生死,也不要十年磨一剑,我等不了太久,我还有更高的山要攀登。”

纪湫歪着头打量商皑:“我知道你的个性,你确实行事胆大妄为,不过我也一直疑惑,你都没有害怕过么?你将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从神坛沦为他人笑柄。”

商皑:“我任何时候都能站起来,没人能打败我。况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输掉的东西。”

纪湫甚至形容不了这话究竟是悲惨,还是狂傲,它们从商皑嘴里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犹如一件平常事。

纪湫实在没话可说,“商皑你真是魔鬼,就算是现在,也是。”非是调侃,是实实在在的,底色全黑的恶魔,百无禁忌的狂徒。

商皑无所谓地偏偏头,“所以你都说我是魔鬼了,那姚万钧还有什么可怕的?魔鬼现在站在你身后。”

纪湫领会到,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商皑也勾起唇角:“有你,戴溪才能称王,没有你,她依旧是傀儡,你永远不要低估你自己。”

纪湫神色凝固。

“还有,你可以试试依赖我。”

纪湫双眸睁大。

夜很静,风声在耳边鼓噪不停,寒气拂过鬓角,刺拉拉地扎涩了眼角。

纪湫喉咙口就像哽了一颗梅子,不上不下有些不自在,酸酸甜甜的味道又并不难受。

这边商皑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准备捂嘴的时候发现手上有泥巴,他十分自然地在纪湫衣角擦拭一番。

纪湫伸手就揪住他的呆毛,“得意是不?”

商皑护着自己一撮毛:“你衣服本来就很脏了嘛!”

纪湫:“你脸比我衣服还脏好吧!”

这边正争执,远处忽然传来惊呼。

商皑和纪湫一下就听出来是祝桑那边出事了,连忙跑过去。

祝桑站在枝叶横生的草笼中,手持锄头戒备。

看见纪湫和商皑远远跑过来,祝桑连忙叫住他俩,“别过来!”

纪湫和商皑倒是刹住了脚,在茫然中,忽见草丛四面八方有东西慌乱穿梭。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等他们找到答案,自己身边也开始簌簌作响。

商皑飞快在脑海里搜寻,不料身子忽然腾空,转眼已被纪湫抱起。

崽子个子小,如果下面的东西要突袭,中招的肯定是他。

纪湫也没办法了,当务之急只有喊孟老板帮忙。

呼唤两声,孟老板也不知去哪儿了,没有应答。

而前方的祝桑被埋在繁茂草笼下的东西连连逼退,他瞅准时机,一锄头下去,目标伸手敏捷,从旁溜走。

祝桑的这一反击,让草笼之物停顿一瞬,继而飞快朝他聚拢,似要群起而攻,报复刚刚那一击。

纪湫没见孟老板,准备掏出手机联系他,余光就看见一个黑影猛地从草笼里跳出来,像长了翅膀似地,迎头朝祝桑的脸袭击。

大惊失色下,祝桑往后一躲,却踩空了脚,栽进了后面的植被丛中,不见了踪影。

商皑和纪湫呆滞在原地。

大约半分钟,他们拔腿就冲进了草笼。

奇异的是,草笼很快就一派平静,那些乱窜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纪湫把商皑别在咯吱窝,一个劲只顾着扒开层层草笼,并没有发现后面紧赶慢赶满头大汗追过来的孟老板。

然后,待她终于撩开最后一层阻碍,面前呈现的景象却让她直接惊呆在原地。

“这……搞什么啊。”

=

天空挂着一层红酒色油彩,投下的暗魅浅晕,抹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满世界的三色堇依旧不减绚烂颜色。

三色堇的花瓣,像蝴蝶毛茸茸的翅膀,它们密集地簇拥在一起,清风一来,就开始扑闪翅膀,而那些翅膀上眼睛似的斑纹,又就像漫天的星星落了地,晃动着枝叶时,便是隔着千万年的光在遥望。

底下滚下土坡的祝桑骂咧一声,拍拍尘土爬起来,转身正要感慨自己大难不死,就回头瞥见这样的光景。

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

漫山遍野的三色堇,数量之多,层次之繁杂,好像被云朵捧着,一路开到了天上去。

隔了很久,才听见商皑幽幽道。

“这些不是野生的。”

孟老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正听到这句话。

纪湫没发现老板的存在,问商皑:“怎么说?”

商皑看到的好像不是花海,而是一本植物字典。

“虽然排列不整齐,但根部却有特意维护过。”

这话说完,身后就一阵吸气。

纪湫和商皑连忙回头,看见孟老板正大惊失色地连忙捂住口。

他长得五大三粗,声音洪亮,自然气息也比普通人重。

此刻被发现,羞红了脸。

在面前三个人不发一言的质问目光中,孟老板紧张地步步后退。

意识到逃无可逃,才听见孟老板深吸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们。”

“从前有个大英雄,她叫,图梭。”

是的,并非巴椤,而是图梭。

一张斑驳残缺的旧画,被风慢慢吹落尘埃,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面孔。

远处的群山,也像是融入了画中,退去颜色,被当年明月,照出古老风采。

这里,地势坎坷,村庄星罗棋布,人们虽靠着山水生存,却也时常承受山水困扰。

蝗灾,干旱,疾病,匪盗……诸如此类的灾害让村们深受其害。

而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外乡少女。

她医术了得,武艺超绝,深谙奇门遁甲,玄门秘术。

她的名字,叫图梭。

图梭心地纯良,怜悯这些正遭受苦难的村民,于是她放下了远方,居住在此,开始奔波往返于大山大河之间,救治患病的村民,传授种植技能和抗灾方法。

那时,图梭对于人们而言,就像是救世主。

人们尊她,爱她,如待神袛。

昔日愁云惨淡的村庄,逐渐恢复生机,痛苦的人们,找回笑容,图梭眺望着这片她一点点改造耕耘的水土,风吹开她乌黑的长发,暗香浮动在她的衣袖里,阳光照进她温柔无私的眼眸。

大家都感恩于她,就说明,她此前一切的苦和累,就都值得。

如此想着,昔日少于言语和微笑的图梭,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在这至高处,她像是变成了鸟,飞向宽阔的天地,用那双巨大的翅膀,拥抱这里的大山和河水。

这时候,图梭下定了决心,她不走了,她要终身守护这里。

图梭爱这片土地,亦如这片土地爱她。

彼时的图梭,这样认为。

后来,山里来了一只恶鬼。

它至邪至恶,为非作歹,在它的巢穴里,堆满了白骨和头颅。

图梭与它大战多次,每每平手,让那妖魔趁机逃离。

妖魔没死,反而更加疯狂。

它把病毒大肆传播,让成群害虫啃食庄稼,频繁附身在村民身上,烧杀抢虐。

图梭虽然负伤,但依旧坚持寻找打败妖魔的办法。

经过千辛万苦,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办法。

图梭找全了材料,决战在即。

不曾想,事先得知了消息的妖魔,亲自找上了门。

村们大惊失色,纷纷逃窜。

妖魔一路放火,点燃茂密树木,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是妖魔的狂欢。

图梭掩护村民撤离,在村口与妖魔战斗,即便她已元气大伤,虚弱不堪,却也一分也没退出过大门。

妖魔勃然大怒,明明图梭已经油尽灯枯,它却仍旧没法撼动她设下的结界,它恨极了她,竟钻入了图梭体内。

不杀人了,不放火了,它就是要折磨她,只想要折磨她!

剥夺她在乎的一切,毁了她珍视的河山,用她救人的手杀人,用她保护的法术把这里夷为平地,把她拉下圣洁的神坛,让她变得堕落肮脏,看她失去一切撕心裂肺,看她违背良知痛苦崩溃!

图梭太虚弱了,她的所有法力都用来把村民隔绝在火海之外,完全没有一丝防备……

妖魔得逞了。

图梭洁净的脸上生出乌黑的枝叶,她小小的贝齿长成可怕的獠牙,她细腻的皮肤长满黑色的鳞片……昔日那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图梭转过头。

身后的村民纷纷用惊恐的眼神看她。

图梭一晃神,结界变弱,妖魔疯狂地冲了出去。

图梭大骇,连忙奔去保护她的村民们。

然而……

“救命啊,妖怪!妖怪!”

“大家快跑!”

“跑不了了,杀了她!杀了她!”

“可她是图梭啊!”

“她才不是图梭!她是妖怪,你没有看见么!”

图梭生满獠牙的嘴动不了,她虚弱的身体也走不动了。

她满脸是泪。

我不是……

我是图梭……

我不是妖怪……

可如今,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憎恶,曾经她全心爱护的人们,用刀剑对准了她。

妖魔得逞地在她耳边大笑。

图梭急火攻心,誓不做傀儡。

她调息运功,用了偏门大法,要把妖魔逼出体外。

图梭法力高强,即便沦落至此,只要她想,便能做到。

可当那妖魔在即将脱体而出,发出惶恐大叫时,一只抹了毒药的鱼叉朝她刺了过来。

那时她千辛万苦找来对付妖魔的。

如今,这些村民,用它来对付她……

妖怪逃了,连带着图梭。

后面的情节发展,便是那没死的妖魔卷土重来,更加猛烈地折磨人们。

人们恨极了那只叫图梭的妖怪。

每当提起图梭这个名字,便咬牙切齿。

后来某日,一少年侠客造访山间。

少侠白衣翩翩,意气风发。

他古道热肠,单纯直率,也背着行囊四处看病,降妖除魔。

他的名字,叫巴椤。

巴椤日日听村民描述那名叫图梭的妖怪有多么可恶,说得他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巴椤曾亲自山上要去找这只妖怪,可惜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巴椤撞见那满口是血,抓着婴儿正要飞走的图梭。

他满目震惊,为那刚出生就没了性命的婴儿心痛不已。

抽出桃木剑便狂追而去。

巴椤也是个有本领的人,他之前从一老者处拿到了一本秘笈,上面记载着对付妖魔的办法。

但也听说这个办法并没有完全打败妖魔,于是他也苦心钻研,得到了一个厉害的法阵。

巴椤心里想着那死去的婴孩,并没有打算放过图梭,穷追不舍,终于与她交恶。

图梭节节败退,没有注意到身侧悄然出现的银线。

直到她全身动弹不得,惊讶抬头,见抹了毒药的剑深深没入心脏。

她仿佛看见当年,火光中,那扎进身体里的鱼叉。

图梭一头栽进了井中。

法术结成,石头垒筑,银线金丝层层交错。

村民们眼见大功告成,纷纷上前塞进符纸。

巴椤却愣在原地。

他明明有过一瞬的破绽,被那青面獠牙的恶鬼洞悉,可为何她全然没有反抗?

那双可怕眼睛,也在最后的金光中变得清澈莹然。

她静静地望着他,带着一种类似于庆幸和解脱的情绪。

巴椤久久难以找回呼吸。

直到身边婴儿啼哭,把他拉回了现实。

那位母亲感谢的言语,传入他的耳朵里。

“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幸好他还活着。”

巴椤:“没事。”

静默一瞬,他忽而睁大了眼,猛然回头。

什么?婴儿没死!?

巴椤注视着面前已死寂一片的法阵,良久未动。

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巴椤,开始调查起了一切。

最终,他知道了真相。

“可是当时她确实已经变成了怪物。”

“而且她也有法术,也许她本就是妖怪,只是不小心暴露了真面目。”

“谁也不能确定她不是跟妖怪一伙。”

“图梭就是在世,也不会允许妖怪伤害我们。当时那妖怪可是要杀人啊!图梭已经死了,不能死更多人吧。”

……

巴椤的质问下,他们的理由千千万万。

这让巴椤有如五雷轰顶,一直坚守的信仰也山崩地裂。

图梭并没有死,他只是被妖魔附身了。

可她明明有能力解脱,这群自私的家伙,却连一分一秒施展法术脱困的机会也不给她留。

图梭曾经可是在用性命来热爱这里的一切啊!

这群人反过头来便是这般对待她的。

到头来,他救了一群白眼狼,杀了最无辜的她。

巴椤心如死灰,那些为自己自私开脱的借口,为证明自己而对图梭的谩骂和诋毁,以及因为巴椤的质问而反过头来抨击他的言语……巴椤皆听不见了。

夜里,巴椤站在山顶,那个曾经图梭也站过的位置。

望着底下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如欢庆佳节一般,庆祝大妖怪死亡的场景,巴椤忽然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这么多人呐……

固执己见的人,有这么多呢。

巴椤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少年英才,凭借一身本领,斩杀妖魔怪不在话下,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但是今天他败了。

败在了人心上。

自以为这么厉害的巴椤,却连为一个女子证明清白的能力也没有。

巴椤与这些村民不再往来。

却也没走。

当初留下是为了正道,现在留下,是因为无处可去。

巴椤找不到信仰了。

他一直生活在这里,收养一些流浪的乞丐和孤儿。

那些孩子们一直觉得巴椤像个谜团,藏着太多心事,总是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例如,他天天守着一口井,一有时间,就去井后面的地耕耘。

孩子们不知道巴椤种的是什么,直到后来地里开出了花。

花的名字是三色堇,花语是“思恋”。

孩子们问巴椤,为什么是“思恋”,井里是他的爱人吗?

巴椤不再是少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

听见这话,他苍老的眼睛里不动声色地挂了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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