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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重生带着小涟漪返回朱华福地后,鲨蚺婆婆才知姜婵遇害、濛漪失踪,她自是悲恨弥天,看着眼前体型巨大、似重明又不似重明的叠纹乌蚺,又心惊魄动,不知所云。听得假重明、真重生扯谎道:“可怜我重明不慎中了那紫衣千秋白的‘胖大毒果’,才变成这副怪模样,然重明还是重明!鲨蚺婆婆,莫以重明样貌改变而别样对待,请看在婵儿的份儿上,好生帮助抚养涟漪!”鲨蚺婆婆信以为真。自此,老大重生冒用老六重明的身份,霸占婵明水宫,总以痛失姜婵心中愤恨为由,虐待鲨蚺和涟漪,他让鲨蚺尊称他为“宫主”,且以替姜婵复仇为由,无恶不作。

话说回头。“那么这根金色尾摄骨会是谁的呢?小涟漪,你且猜猜!”重生幸灾乐祸问道。涟漪得知真相后,那恨、那怒、那悲、那怨、那伤、那痛……多少情感交心头,压抑不住,她嘶吼道:“是你,吃了我的亲生父亲和伯伯、叔叔们!八百余年,你冒充我的父亲,打着为我娘亲复仇的幌子,随意殴打我,驱使我,让我当你为非作歹的帮凶!你奴役鲨蚺婆婆,欺负她老迈,当她是你的仆佣!你还吃了我的姐姐,将她的尾摄骨作为战利品收藏!重生!你这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的烂孽魔!纳命来!”

愤怒、悲恸战胜了恐惧,涟漪且骂且炸起金纹,昂起头,目中带火,口中含恨,一改从前弱小柔顺的乖乖女模样,不顾力量的悬殊,不惧体型的差距,死命向重生袭去。重生见涟漪发起攻势,“呵呵”轻蔑笑着,吊起尾巴扫过,直接将涟漪拍飞至墙壁,又反弹撞上玉桩。涟漪重重摔下,痛得打颤。重**邪笑道:“哦哦!小东西长大了,鳞甲硬了,不听伯伯的话了?伯伯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你好!伯伯为了给你娘亲报仇,被一冲的索心劈魂枪刺中,虽得七层鳞甲护身,未曾流血,却也受了内伤,只有借你金纹金蚺的肉身,疗伤一疗伤!你也该报答伯伯的养育恩情!”涟漪怒视重生,义正辞严骂道:“烂恶魔重生!你吃了我父亲,吃了我姐姐,休想再吃掉我!我涟漪是三界最后的金纹金蚺,是我蚺灵三亲族唯一的幸存,我不会让你这万恶的孽障得逞!我涟漪一息尚存,誓与你斗到底!”涟漪奋力爬起,继续作战。“哈哈哈——”重生冷冷嘲笑道,“可惜啊可惜!小东西,你空有一腔怒火,又能奈我何?我杀你,正如捏死一只蝼蛄(lou·gu)那样容易!你要报仇?来呀,小东西!”涟漪吐着金舌信,瞪着双目,露出平生最狰狞、最凶猛、最勇敢、最无畏、最愤怒、最狠辣也最正义的一面。重生丝毫不惧,阴声阴腔道:“呀呀呀!哦哦!伯伯我可不好生害怕?哈哈哈……”他爆笑一场,蓦然面色一变,蓄势迎敌涟漪。涟漪毫无怯色,龇着毒牙,攻近重生时,喷出毒液。重生一扭蚺腰,轻松躲过,顺势一绕,欲盘住涟漪,且又道:“你的毒液伤不得我,枉费心机!”涟漪迅速俯身打旋,幸而闪过。重生一击未中,顿生怒气,骂道:“没眼的小东西,竟然敢躲!我誓要生吞你,断你金纹金蚺一脉!”涟漪欲哭无泪,自思量:“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殿门被封上,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一冲可以敌他,却进不来!难道我一家的血海深仇,真要仇无可报、冤不能伸?难道我金纹金蚺果要断脉?善者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三界九皋,是否苍旻(min)还有道?乾坤玄黄,你为何这样安排?四夷五常,六合八极,何处还有公理?”涟漪气喘吁吁,瞪着大她二十几倍的重生,见那庞然大物的黑影愈渐压近,心生无尽的绝望!

重生再讥笑道:“小东西!念你曾对我惟命是从,伯伯仁慈,许诺你,只要你束手就擒,伯伯留你全尸!”涟漪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战到血流尽,我涟漪也不会向你这不赦的恶魔屈降!”重生翻脸怒道:“那就休怪我不念顾亲情!”涟漪再番大笑,向重生喷去毒液,骂道:“狼心狗肺的重生!你也配谈亲情?”一语毕,涟漪振作,昂起头,蹿上梁柱,从高处俯击重生。可重生皮肉厚、鳞甲硬,涟漪撞上他,反被弹回,再重重摔下。此举彻底激怒重生。他恨道:“有什么比得过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慢慢弄死你,让你知道,不管在黑玄浦还是婵明宫,我重生,都是老大!”涟漪且恨且骂:“养育我长大的是鲨蚺婆婆!重生烂恶魔,我与你只有不共时空的仇恨!”暴起的重生蹿向高处,俯首向涟漪冲去。这自上而下的冲击让涟漪躲无可躲。被撞倒的她,继而被重生紧紧缠住,任凭挣扎,力不从心。眼见涟漪气息渐弱,重生舔舔乌舌信,露出胜利的喜悦。

正是涟漪性命攸关之时,叠纹乌鳞甲门“咔嚓”一声被破开。重生惊得一抖搂,瞪圆双目,侧首大叫道:“不可能!”看那门外来者,正是一冲,手绰长枪,威风赫赫。

原来,一冲隔着封门,见重生殿内重生忆述凶残旧事却依旧自以为傲而不带丝毫愧悔,气恨得他头发倒竖,横眉冷蹙。又见重生欺弱,将要杀死涟漪,一冲心想:“虽涟漪有错,却是受重生欺骗,她更是三界最后一条金纹金蚺,且是眉梢之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被恶魔重生迫害!”一冲遂向殿内高喊:“重生!藏头缩尾,算不得好男儿;欺负弱小女子,算不得好男儿!你出来,与我一冲来一场男儿的正面对决!”可是里头打斗得凶,重生根本不理会外头一冲的喊骂,依着他奸诈伪谲的劣性,他也不可能与一冲光明正大一较高下。一冲咬紧两排牙,盯着叠纹乌鳞甲门,握紧索心劈魂枪,往后退一步,用枪尖朝着门上同一个位置不停搠去。他满怀信心自语:“凭你乌鳞甲门再坚实,经得住一击、百击、千万击,我只向这同一处,一直凿过去,我却不信,破不开你!”悲伤、哀痛、愤怒、仇恨、怜悯……种种情绪杂糅,让一冲犹如震山的猛虎、出海的神龙一般雄起,他青筋暴,目生火焰,直蹿千丈高,话不多言,执枪击封门。目标专一,坚持不懈的一冲,终于听见期盼中的“咔嚓”碎裂声。

破门而入的一冲,见着邪恶的、无半丝恻隐之心的重生正死死勒住涟漪,他势如长虹,声洪如钟,怒吼道:“放开她!与我一斗!”舞着枪,一冲开战重生。重生惊罢方定,魔性起,接战亦不含糊。他两个拼杀数百回合。一冲眼明手快,反反复复,只刺向重生身体的同一处。重生屡番中招,气急败坏,自谋划:“虽我之鳞甲退一层可生一层,然这样纠缠下去,我气力耗尽,也是不妥!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先逃再说!”重生思虑罢,甩开长尾,卷起昏死的涟漪,用力抛向一冲,趁势开门潜逃,临去时,将玉屉中的云雀树皮纸也带走。

一冲虽气涟漪骗他、害他,可是知道涟漪也是受害者,又见她英勇无畏死战重生,对她已心生怜悯。一冲接住涟漪,看着气息微弱、岌岌可危的她,不及去追赶重生,自权衡:“杀重生,来日方长,需得先救她!”于是,一冲从怀中取出钟鹛山仙姑箬竹那日赠送的还魂灵丹,喂给涟漪服下。

涟漪苏醒,看见一冲坐在旁边的玉墩上,一手执枪,一手握着眉梢那根金灿灿的尾摄骨,颤动双唇,静默流泪。涟漪霎时也是泪雨倾盆,欲语哽咽。一冲拭泪,道:“你有什么想说的?若是告谢的话,或是道歉的话,都不必!”涟漪摆起尾巴向一冲靠近,却此时,奇迹发生了!她化作一位美丽的女子,眉间有道曲折黑纹,身着金纹流苏裙,如春桃粉润,似秋菊明丽,那散披着的金纹长发荡漾在河水中。她颤着双手,掩面失声悲泣。一冲先是一怔,而后叹道:“给你服下的,是钟鹛的还魂灵丹。你能幻化人形,自然是灵丹之力。救你一命,又助你修成人身,涟漪,钟鹛欠你娘亲的债,到此也算还清了!”涟漪听罢,哀哭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一冲面前,颤声道:“姐姐之愿,是修成人身,与你朝朝暮暮,长相厮守!是我,冒用她的身份,害了她的命,毁了她的梦!现在却是我,化成了人身!我……对不起姐姐!”一冲不语,只是握紧眉梢的尾摄骨,潸然垂泪。良久,他才问道:“我师父、鲣狸兽、白羽玄鸟,他们究竟在哪里?”涟漪痛哭一场,哽咽答:“一冲!对不起!他们……”涟漪再三哽住。一冲怒吼道:“说!”涟漪只得实言:“他们,正如我的父亲、姐姐……”

一冲听罢,“啊——啊——啊——”仰头啸吼三声,攘臂举枪。他哀恨攻心,悲怒窜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心智瞬时混乱,走火入魔,刹那间样貌突变,现出紫眉紫目紫发,眼内闪冒晶明紫光,通身泛动氤氲紫气。这情景,惊得涟漪双唇寒颤、双眸圆睁、再又瘫软下去。一冲发疯如狂,发狂如疯,似魔似神,似鬼似人,劲挥起索心劈魂枪,将整个婵明水宫、将那一番豪华富丽打得七零八落、千碎万破!他上翻下捣,浑扰波紧浪急,左搅右拌,激荡盖天漩涡,把绛字河水扭成一股巨绳浪,直奔涌上天边。河水化作暴雨连绵,倾空坠落,狂泄大地,肆虐下土。一冲立在水峰尖,昂首冲云天,迎风飘发搠枪,对青霄,向三界九皋一腔杀喊:“重生……”那伤怒声声,那苦怨阵阵,如霆如雷,如霹如雳!正是风卷波扬,一冲淋雨踏浪,高念:“青霄在上,虞契不留一冲,泣血诚告:

冥妖乌蚺重生乱,丧我师友毁家园!

恨如日月之恒悬,哀弥一统亘宇寰!

绛字河水涤不尽,青霄天宫可开眼?

志诚心虔告神苑,揽风雨问圣求天!

长歌当哭时空鉴,不抒悲愤轮回战!”

涟漪穿过波峰浪谷,冲出水面,只见着绛字一河水,被一冲超强的力量倒灌于天、漫洒于地,那时间,把个东南巽皋变成汪洋一片。痛怒的一冲乘驭长枪,誓要找重生报仇。听得涟漪一声高喊:“一冲!我想跟着你!”一冲斜紫目,看向衣裙湿透、头发尚嘀嗒着水、眼中含泪的涟漪,问道:“你确定?”涟漪抹抹眼泪答道:“一冲!我欠姐姐……欠姐姐的……我愿意为姐姐,了她一份心愿!你若愿意,可以叫我眉梢!”一冲却道:“涟漪,做回你自己!”涟漪跳上枪来,抬眼凝视一冲。那暴雨花开遍整个东南巽皋,打不湿一冲的一缕紫发,只让愤怒的紫衣俊郎,在如磐的风雨中,把那明眸里,写满悲凉!涟漪哀声问道:“你不恨我?”一冲答:“我恨重生!”他再仰天,握紧双拳,暴吼连连:“我恨重生!……”涟漪亦恨道:“恶贼不知逃往何处!绛字河水抽天,也没发现他的踪影!”一冲起誓道:“铁鞋踏破时空,早晚也要杀了他!”

一冲和涟漪离开绛字河,于那茫茫未知途,一冲悔恨道:“涟漪!我该听你的,一早就该听你的!如果那时从普济林出发,取路西兑神皋,如果没有来这绛字河,则眉梢、雪团、常奇,都还在!”涟漪滴泪作答:“可惜世间,‘如果’二字一出口,便就带伤难回头!”

暂不叙一冲和涟漪四处寻找重生复仇,境遇如何;却来说,仙姑箬竹为寻一冲,离开虞契山,登程绛字河。比及她赶至那处,未见一冲其人,却见绛字河水狂涌奔滥,天地间注雨不绝,东南巽皋遍受水灾,管他良田千万顷,厦宇几多间,皆淹没于血水之中。处处百姓呼儿唤女,觅子寻爷——人间惨状,无甚于此!箬竹惊心失色,痛如削骨剜心,然不知真相的她,自语道:“果真是魔陀斛卑复出!他定然是为报易生匕之仇,才先到这绛字河狂虐!”箬竹立于霞翅云端,面对风狂雨肆,她大施仙法,想要阻止河水继续涌天泄地。怎奈,她劈水断水水更猛,斩浪截浪浪愈骇!她精疲力竭,却毫无效用!箬竹俯视云下,水滚沙浑,枉伤多少无辜生灵!她仰天痛哭道:“欲治水灾,需釜底抽薪!前有女娲补天,于今,这绛字河的坑,便让我箬竹来填!”

霞翅云听这话音,知箬竹将要以身殉难,急急欲飞走以阻止。却见箬竹施下监灵术,将霞翅云定在风雨中。而后,箬竹擦擦眼泪,拔脱梅花碧珠簪,撩开燕尾髻,散泄一头乌墨秀发任风吹,又解开项上彤壶坠,摘下耳坠托珀母晶石,现出她随身携带的诸般法器,都放在霞翅云上,温柔笑道:“转交给沧琼!”言语罢,她张开怀抱,纵身含笑,一袭流萍纱袍,袖袂飘飘,毅然决然去堵那接天的河水。但听她笑道:“我钟鹛终究欠你绛字河一条冤命!我箬竹今日就填身河床,了却这桩沉债!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苍生!我箬竹,也不愧钟鹛,不负苍生!”

但说,前往东北艮皋的沧竹琼,驾在踏水凫云端,遥望见东南巽皋天象异变——洪波钻天,风嚎雨嚣,雷滚青霄——她骇然揣度道:“不好!定是冥王斛卑为报易生匕之仇,侵扰东南!”于是,她调转云头,火速飞往水柱擎天之地。另说,去往西北乾皋的海竹叶,穿过无际的漫飞黄沙,将入沙炽窟,却远见着那一处水浪腾天,牵带着九皋不安,恍惚间天塌地陷,岳动山癫。他动魄惊心,吼道:“糟糕!这等力量必是冥王斛卑杀出!他在东南!他是为报易生匕之仇!他要故伎重施,正如曾经淹没沣塘城那般,他想毁掉整个东南!”海竹叶随即高呼道:“吞玉兽,改道东南巽皋!”再说,留守钟鹛的之篱和落竹雨,同样察觉到那摇天撼地的非常力量,俱各震恐。落竹雨惊慌问道:“之篱师兄!难道冥王斛卑先去了绛字河?”之篱不语,心中惊疑自问:“莫非真是父亲冲出了禁锢?若不是父亲,这等力量,亦非等闲之辈!”于是乎,之篱唤来飒秋风,载上落竹雨,亦赶往事发之地。

四徒先后赶到,却阻拦不及,其师箬竹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化作一座箬竹山,遍生六叶白玉竹,顶天立地,重重压在绛字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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