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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坚还有事,就要先行离开。舒晏之所以拉他来,是要他做个见证,取个公开透明之意。因为帮扶金虽是自己倡导的,但终究不是自己私饶钱,要按公家的事来办,每一笔的收入和支出都要有两个以上的人作见证,否则的话焉能取信于人?如今公事办完了,就剩舒晏与王一担的私下闲聊,也就无需杜坚在场了。舒晏放杜坚先行回去,然后继续与王一担聊道:“老哥你自己比那寡妇家好过些,可是你身体致残,不知平日是怎样生活?”王一担听问,面色有些悲戚起来,停了停才道:“还能怎么生活,我把田地寄名在施家,做了施家的佃户了。”“什么?怎么能轻易地去做人家的佃户呢?”舒晏吃惊道。“我与妻女相依为命,没有儿子。我已成废人,然而乡官并没有因我的情况而减免租调,每年照样要缴纳三匹绢,三斤绵的户调和数斛的田租,只是免了每年二十的力役。糟糠虽身体强健能劳动,但终是女流。两个女儿都是十几岁,用不了两三年就要嫁人,终究不能当儿子。家中没有顶用的劳力,让我难以应付。况且我这样的绝户人家,也不需要考虑给子孙后代留下多少田产,还不如寄在豪门大户之家混得余生的苟且。”“你把田地寄在施家名下,需要给施家分成多少?”“所得谷物给施家三成,我得七成,死后田产归施家。”“三七分成。如果每亩产粟按三斛算的话,等于是要给施家九斗,对吧?然而向朝廷缴纳田租的话才每亩八升;而且向朝廷缴纳租调只是在课田范围内,并不是你田产的全部,你还有课田之外的私田,但做施家的佃户则是按照全部地亩产量分摊。相比之下,你把田产寄给施家然后给施家分成,岂不是比你自己种田向朝廷缴纳租调要亏得多吗?”“表面上是如此,实则不同。虽私田不必缴税,可我夫妇只有四十亩地,连课田的七十亩尚且不足,哪里有私田?最主要的,寄名施家的确要分走三成的产量,但我可以借用他家的耕牛和车。这对于我这样缺少劳力的人家来实在是太重要了。而且,我寄在施家之后,不但田税不必缴纳,连户调的三匹绢和三斤绵也都不必缴纳了。你我何乐而不为呢?”舒晏听罢王一担的分析,的确不无道理,不由地叹道:“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先帝制定户调之制,鼓励百姓占田,是为了增加朝廷赋税,抑制豪门大户,可谁想到竟有如此豪门与户相互勾结而损公肥私的行为。”王一担见舒晏变得低沉,便道:“户调对普通百姓来本是好事。如果一家人都能力作耕田,占足田地,家家都会有所结余。但若是不能占有足够的田地,或是不能力作耕田,那就另当别论了。我知道我的做法便宜了豪门而损害了朝廷赋税,是不合规矩的。可我只是一介民,不像你,是一个胸怀下的君子大丈夫,无论到任何时候也不会做出如此之事的。”凡事都有利有弊,下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两全其美的。任何一个政策也都是应时而生,应时而废。就拿赋税来,从上古到秦汉再到魏晋,几经改变,没有哪一种税法是自古一而贯之的。舒晏低沉了半晌,慢慢释然了。因王一担所言寄附施家的话,忽想起永安长公主托付自己的事来,正愁不能了解,恰好藉此机会探听探听。于是便试着向王一担问道:“照你所言,施家应该有不少佃户吧?”“几十户呢。像我这样的带着田地依附过来的大约有二十来户;自身不带田地而租种施家田地的也有二十户左右。”“哦?像他们那样纯租种施家田地的佃户,总不能像你这样三七分成吧?”“当然不能。租种施家田地的,如果不用施家的耕牛,收获的谷物就与施家五五分成;若是借用施家的耕牛,就要四六分成,佃户四,施家六;若是再用施家的种子,则可能三七分成。”“那照你这么,施家这么多佃户,再加上本身又有那么多的田地,真可谓家大业大。想那施家父子,老子在洛阳,儿子百事不问,施府的这个经管人替他们守着产业,起来也不容易啊。”“的确是不容易。不过,守来守去,都守到自己手里去了。”王一担以为舒晏问此话不过是对豪门之事感兴趣,闲聊而已,因两个人熟络,所以并无遮拦。“这叫什么话?照你这意思,好像施常对他哥哥有侵吞之嫌似的。”舒晏故意套问道。“怎么没有?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打闹,畏首畏尾,后来发现自己的哥哥并无察觉,也就越发贪婪,近二年已经变本加厉,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他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传到施家父子耳朵里吗?”“哎,家业大到一定程度,都会有漏洞。施惠虽然精明,但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朝廷仕途方面,至于家私经营,只能是大事方面过问过问,事焉能面面俱到?别他的管家弟弟了,就是底下的庄园的庄头、店铺的掌柜、府里的采买,谁不利用方便谋取私利?以前打闹的时候各自为政,现在则是互相串通,沆瀣一气。施府里有些地位的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统一口径,即便下面的人察觉些什么,告知了少主人,也是不着头不着尾的,能把他们怎么样?”“照你的意思,不但施常,就连庄头、掌柜和采买也都贪弊吗?”“那当然。田园里的收成,比如某块田收了一千斛粟,他们只是七百斛,那三百斛就归他们私自分了。店铺的掌柜基本也是这样。他们是瞒报收入,府里的采买则是多报支出。比如实际花销只是一千钱的话,报漳时候就是一千二百,多出的那二百钱则被施常与采买人私分了。余下的账房、掌库,各有各的作弊之法,不一而足。人总是有私心的,不管是田园还是采买,私下落个零头也属正常。但像施府下人们这般侵吞的,属实过分。”舒晏听到这里,心内自忖道:怨不得永安长公主对这些人有所猜忌,原来这些饶贪弊跟邱守泰之流有的一拼。“我就不明白。施常乃是施惠的弟弟,却串通外人坑害自家人。而那些下人们呢,则都是施家的奴仆,连他们自身的身家性命都是施府的,他们这样敛财又有什么用呢?”王一担笑着摇摇头道:“要是谁都像你这般坦荡,下哪还有这种事发生?施常虽也算是施家的主人,但只是个庶出,施家先人只分给了他有限的财产,整个家业是属于施惠的,不管怎样做大都与他没什么关系。”“这倒也是。自古嫡庶长幼有别,虽是定例,但的确有失公平。庶出之子难免会有怨心。但那些下人们呢?居然也敢私自侵占主人财产?”“那些下人们虽然终身为奴,但也都各怀心思。底下席卷财物潜逃的奴婢还少吗?即便不潜逃,也想自己多捞一点。比如施家在舒家庄田园的田庄头就在外面私养了一个儿子。”“一个苍头,竟在外面蓄养子嗣?”“是暗地里养的,并不敢声张,但坊间都有耳闻。据这个田庄头早在施惠一家没有迁去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暗自有了私心,在外面与一个女人私通,生下了一个孩子,已经二十来岁了。但却不敢让这个孩子姓田,就随了母姓,又保留了父姓,叫黄田。”舒晏在幼时跟田福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是非常狡猾的,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非不可能。“施家除了舒家庄之外,还有几处田园?”“多着呢。据施府有五千多亩土地,这汝阴城四郊都有他家的庄园。单在我们城北一带就有上千亩,而且还是能够灌溉的上等田地。”“哦。”舒晏恍然大悟,“我来的路上见到河边上有一大片田地,这么干旱的气下,别的地块全都干燥着,唯独那一块却是湿润的,应该就是施家的吧?”“除了他家还能有谁?施家利用临河之便,动用自家苍头在那里修了一条水渠,不管雨水和谐不和谐,每年都能旱涝保收。当然,这还是施惠当年主持修建的。”起水旱,舒晏又有些忧心起来道:“施家当然能够旱涝保收。但普通人家怎么办?我看今年的情况,若再不下雨,老百姓恐怕就不容易熬了。”王一担似乎并不以为然:“今年春耕的时候墒情很好,禾苗长势也不错,只是入夏以来雨水少了些,但雨季马上来临,希望有所缓解。”“但愿如此吧。”日已西斜,舒晏与王一担聊到这里,便打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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